第二辑 火焰围绕树木的方式
当灌木丛,河流和水鸟的羽翼散开 女人,我想起你们 离我而去,轻扬的手臂和厌倦 深重地刺伤了我 我阅历了无数女人,在这里 捍卫你们黄昏前的品质和敌意 生动的掌纹,气息和水蛇的心思 深入我的骨髓 汗水的打击使我隐隐作痛 我深知长发和光芒飘动的倾向 在你们的肢体内,我日益消失 如被孤立的语言 回到最初的意义。千年水歌 使我深远的星体弯曲 我如此自卑和无辜。在夜晚 我残忍的目光 穿过空洞的裂纹,穿过 你们的哈欠,伤痛和不幸 看到遗弃者和被弃者同时萎缩 以我的漂亮和雄壮 让我再活一次,女人 我渴望你们。在我的根基上 生长的酷虐,饱满,使我泪水模糊 多少年,我倾听水声 和某只鸭趾游动。女人 当你们悉心检视疲软的腰肢和灵魂 我始终怀着远在隔岸的痛苦 为你们准备雕塑
你把停留的地方变成孤枝 在所有的日子唯一地开放 我想,你可以采撷 一只苹果或一只画眉 但你无法攀摘某种观念 它是拉拢着我们的全部条件 但即使如此,猎人的想法在枝头 高悬,一个弹孔成为夜晚的核心 我常常误入春天 抖去伪装的枯枝败叶 你美得使人哑口无言 我只能在你缺点的部分设防 在那里垒起钢铁和石头 阻击自己。背着手绕来绕去 对你和风细雨 我的心情一直在流汗 一只蜘蛛使墙壁抖动 灯泡停在暗处,隐蔽灯火 如同收敛的刺猬 我想我已经很深地扎痛自己 我将在某个夜晚独自叫唤
风使许多心思变得错杂 藤蔓,这缓慢的喷泉 在支架上喷洒,篡改天空 亭前走过的女人都像我的母亲 叶子传达她的衣襟 在此刻暗绿而叮当 我在每个黄昏撑起一座凉亭 覆盖在生动的帘子下 那些脆硬的廊柱,那些椽木 回到柳和槐树 在风中美丽而弯曲 凉亭在我的天空生长龟壳 我的心因为栖息而阴凉 当最长的藤蔓 轻易触及我的灵魂 一口老井突起,没收了全部阳光 呵,我的老母亲 为什么那根梁木,悲伤的梁木 深暗地挥动手臂,一声不响
风吹草动,风经过屋宇 释放暗中隐蔽的灯火 影印秋天的意境 这时我听到你的声音 我听说你这个秋天无比寂寞 那么你要听我的话 把你深藏的茉莉用雨水洗净 置放在我的树根上 把你紫暗的土壤打开 让我在冬天之前唯一地播种 把你最美的部分交给我呼吸 我听说你这个秋天无比寂寞 经过这个秋天 我们将成为祖辈和黄昏 灯光下,枝头的果实跳来荡去 告诉我叶子的重量 我听说你这个秋天无比寂寞 那么你要看到我们的儿子 从夕阳下一摇一摆地走来 你要回过头,让涌出的泪水流落 你要在落泪的时候 说你盼我归来 说你为我准备了真正的秋天 所有树花将在一瞬间残酷地开放 我听说你这个秋天无比寂寞 所有秋天惊险的语言 我全能听到。我听到 灵魂在这个季节幽暗地发光 呵,秋天的意境将多么深远 我听说你这个秋天无比寂寞
一个女人是一口下漩的深潭 我们为了摸底而失足 一生就在里面挣扎打漩 女人接受我们的一朵玫瑰 就送给了我们一朵同样的玫瑰 我们牢记这个法则 把棕子,啤酒塞在她们手上 欣赏她们的羞怯 在夜晚,我们搂抱水分充足的野鸡 品尝它们,倾听羽毛落地的声音 我们把光传授到她们的脸上 把风暴带进她们体内 然后罪恶地解救她们 我的手如同活动的香蕉 把芬芳散发给五个女人 我掌握她们的冲突和眼泪 但我已悲惨地在她们身上布下根须 缺一不可 我们的女人,我们就是这样爱她们 然后在某次战争中 我们躺在森林里,面对死亡 咀嚼草莓和他们的滋味 我们不知道她们是否美丽如初 当我们斜背行囊 在阳光,树木和坟墓之间游走 就相信她们已经原谅了我们
雷声响起的时候 女人在干什么 她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在床上 在厨房里,在镜子里 受到雷击,万念俱灰 在这以后 她们回到各自的领地 回到她们远在雷声之外的岛上 收藏裙裾上粗鲁的 火的颜色,乌云和雨 女人是这么回事 她们在雷声到来之前 把避雷针 或称引雷针 插在她们烧焦的洞孔里
屈指问路的时候 我想起死亡是我的前途 窗帘漫过屋脊和夜晚 在四季的空气中飘浮 所有的树木和雨水 隐瞒邪恶的火焰 是什么使诗歌 这个古老的玩具在一夜之间烁亮 诗歌到来的速度是光的速度 灯火在很久以后才出现 少女们在草尖上行走 穿插春天的行动,蛇的目光 在草棵间流淌不息 那时我住在岩洞里 倾听滴水的声音,在我的背上 伐木者手持他的斧子,年复一年 我们还能指望什么 昨天夜里我是可信的 在那时我感到汗水,死亡和罪恶 暗蓝的深渊把我变成下坠的闪电 既然我们像雷一样沉闷和匆促 就得像雷一样愤怒地轰击
走廊里的羽扇飘来 飘去,把各种颜色的风 传递在我们的额头 狡猾,性感的羽扇迷惑我们 煽动水泥的梦想。我们 猜测着孔雀和雁 在迅速出现的天空下 被风吹得很远 我带着走廊的墙壁和羽扇 对面。蝴蝶的影子绕满枝茎 于是我相信在所有的动荡中 我就是一把羽扇
是什么照耀和杀伤我们 用时三年,我们不停地 搬运心脏里的铀 安全地卸去了蓝光闪闪 在一次叛变中,金盏花 谋害了大片的阳光和云朵 迎候它们一生的雨季 这时候,一个女人用剪刀 一片片剪裁玻璃 她淹没在碎片之间的河川里 然后在三个镜片上水鬼上岸 今天早上,命运的君主凌驾于 爱情之上,我看到殿堂前 巍峨的阳光血流成河 起伏的鸟群鸣叫如雨 在十字路口,我埋葬一具女尸 然后把她在痛苦中分娩的 灵魂,装进口袋里 当滑坡的冰山成为另一座 山体,谁又能够挽回 谁将披戴救生圈的枷锁 在泪水上终年漂泊
瓜籽落地,如滴答钟声 明年,楼板将是一片瓜田 那些碧青的瓜藤,茂盛的流水 漫过马赛克和地毯 把它们变成秘密 土地的果实放大,准备滋润炎热 卖瓜女赤裸的脚板,肥硕的田鼠 在瓜叶间啪啪响动 瓜棚下滚动的爱情青光弥漫 那是另一只西瓜 在钢铁和水泥的瓜果之间 在失去四季的地面,暗藏种子 使我的诗歌独自苦难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辨认我的妻子 我要握着她的指尖,领她 回到南方,回到我的竹篱旁 听我讲述春天 歌唱的山猫被欲望催动 翻山越岭,在天鹅体内狩猎 流萤和水蛇使白银柔软,在草棵 传播野火和谎言 我不能说这一切心存欺骗 欺骗的野心和痛苦都很诚实 虚妄的幽灵攀援枝叶凌空而至 风车卷起,又恢复原状 一路释放布谷鸟的呼唤 踏上故土流云变得结实 我的眼里长满南方的树木和火焰 在远郊,在藤蔓抛洒的瓜架下 我迷恋风水,情深意切 夜晚,酒杯的声音多么寂寞 野兔和情人的呼吸微弱而胆怯 一只公鸡来到我的黎明,不容置否 我认识这个儿童 他的口哨鸣响南方的牧笛 因此我说,肯定有谁在将来 秋风灰白的傍晚,在损破的夕阳下 仍愿以蜻蜓投网的不幸 悬挂在某个春天
拉动开关,闪电 弥溢房间。这时我看到女人 丰满的酒瓶,被打亮的银子 女人被爱情照亮的那一刻 坚硬的花梗穿过 天鹅的躯体。带雨云 释放的雨水,汹涌的雨水 使月亮船晕弦。篙在这时撑开 为什么亮灯之际总有一场雨 到来。我作为夜的最后一页 在灯火中受审 一边暗中晃动手电 树花打开所有的叶子 每片叶子上都有一颗萤火哭泣 女人用每个细节焚烧我们 一朵白菊来到我的闪电下 通体芬芳,雨露摇曳 我最终相信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女人 而,每个女人都有一座花园
在我跨进家门的那一刻 梅雨已经过去。我的母亲 那廊檐下失去水分的干椒 经久耐磨的干椒迅速衰老 我的妻子拧干头上滴答的雨水 正在更换年轻的发型 我带着另一种贫穷归来 跨进家门,骆驼的声音 喘息的声音灌木般覆盖我的肢体 和爱情。在七月的核心旋舞 在梦中深入沙暴,带回 滚烫的种子和泉水 山沟开始干瘪,如饥饿的蛇 密集的蜻蜓,飞翔的十字架 俯冲我,那窗帘下的少女 细长弯曲的黄瓜不停地流汗 像那些草帽下动作僵硬的农民 我打开所有阀门 倾听铁锈的声音 沉默的夏季,燃烧的夏季 谁在我的肩头哭泣,制造雨水 一个女人的睫毛在黎明变成水草 她一手搀着儿童,一手 提着水桶,那零星的水滴 艰难的水滴湿润我 我预知那场远去的雨水 滞留的雨水即将来临
风雨如晦,漂浮 荒山,驿站和苍榆 谁追问那落叶,那飘摇隔世的声音 一颗不瞑的灵魂在夜晚开放人的花朵 百年灵芝,在我的洞穴隐姓埋名 我的狐妖,我的花神,我的蛇精 这时夜深人静,烛火暗黄 你把窸窸窣窣的音乐,那场温柔 胆怯的雨,珠帘般悬挂在我的梦境 百年前,一颗花露汇成潜流 猩红的血液漫过桥梁,山道和女人的 嘴唇。在骸骨飘动的烟雾里等我 在乳白的阴谋里等我 我的情人,我的姐妹 我就是那个情深意切的人 备受捉弄的人,心慈手软,艰苦修行 我的额头吐露迷人的晦气,阳光 照不到我的庐顶。可是 得救的一生需要偿还多少债务 救人自救,无果有因 祖父离去的时候,留下春天,纸和铜镜 在门口,我一手持花,一手画符 辗转于水深火热寸步必死的困境 星辰下,谁家的窗帘无风飘拂 百年人妖在故事外面行走 邪恶的牡丹打湿所有土壤和屋宇 我的精灵,我已身不由己,无可挽回 这时,雷电和鬼火同时熄灭 我听到你百年后的哭泣,如歌的哭泣 听你说时近黎明
黑暗中,你抚摸着我 在我的千年物器上 在我腐朽的心灵种植阳光般 颤抖的指纹。这时 你是否听到手背上的声音 是否留意树荫移动着我们的前途 杉树林,那密集的根须抓牢田亩 如贪婪的鹰爪攫紧食物 在林子对面,一双失败的手 最后松开。飞扬的火烬 照亮生命最黑暗的部分,照亮 死亡的直率和残忍 教人不敢正视 你的指纹的叶子开遍我的生命 把我变成丰富的树,变成林子 当世上最痛苦的文字拥挤灵堂 你的手,那动荡的枝条 将屈服于怎样的一种僵硬 我永远无法相信死亡 相信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我只相信:如果你今晚死去 我一生都会泣不成声 停止的手,被土地收藏的根须 从树荫的两极逼来 (我们只能固执地晃动指尖 触碰着某些事物,留下更多的事物 在终将松脱的世界 在呼救的对象中,把握 测量株距的感受) 而你的抚摸仍如阳光温柔 在指痕照亮的地方 为我来日埋下病痛的种子 我看到:一只紧张的手带走自己 而一片林子将经历千年枯朽
现在,你坐在这里 凝视这缕头发。空气飘动起来 (头发是这张白纸上,这个大雪天 一次最美丽的黑暗) 离开发型,你无法分辨 这是哪个春天的草叶 但你肯定想起扬柳树下的风 想起诗歌,眼泪和夕阳的光束 头发凝聚起你的全部混乱 什么样的梳子能改变这个事实 (你在某个枕头上 某盏灯下,剪下这缕头发 从此就和这些坚韧的线条战斗 像一只愤怒的蜘蛛) 而此刻,你的手掠过头发 指纹都变得纠缠不清 (一缕头发使你的生活有根有据 这个寸草不生的冬天也不再荒芜) 现在,你攥着这缕头发 你的手学会了颤抖 你知道无论走到哪里 走得多远,在有风的地方 这蜿蜒的光线就会抵达你 让你想起很长的胡须
诗行的文字,河流上 颠簸的船只,膀臂上一串串 无声的铃铛,敏感的铃铛 风呵,你动一动 船只就会倾覆,铃铛 就会痛苦地鸣响 我在铃铛之间无为地逃窜 像一只蝙蝠,或像 一个水鬼,在船底无风起浪 谁把伤心的声音挂满 我的听觉?谁给过我 一次白浪滔天的死亡 风雨之夜,我倾听船只 在额头,在一种河流里飘动 我想起某个女人的手腕 至今在风中叮当
很久以来,我站在这里 在散乱的面包屑和烟蒂中间 聆听黄昏门帘似的垂挂下来 一些叶子在空中飘动火瓣 这时,风吹动墙壁上桔黄的光 仿佛墙纸。这时我看到你 那雪地草一样明亮的女人呵 那带着冬天的光辉和异乡口音 走近我的女人,你是我 恩怨无限的表姐 黎明的时候,我们 无私地挥霍誓言和泪水 我满怀激情地饮用你。我说表姐 我无法对你怀抱兄弟般的感情 天光朦胧中,我注意到窗外 上个季节的叶子,这种时刻 歌鸲鸟在哪里宿巢 灯笼般的果实挑在哪根树枝 当门帘垂落,潮水般卷去敲门声 我独自坐在天窗下,语言通畅 伤口深刻而完美。女人哪 生活把我们的全部真诚变成谎言 但是我爱你,为了那个狂乱的夜晚 在我一生占领的面积,为了 我的屋脊上月光流淌的声音 我愿熄灭所有的灯盏 在夜晚爱你。我愿来世 做个女人报答你。而你 那表情生动动作迅速的女人呵 那灯火辉煌万紫千红的女人 你是我热火朝天的前妻 你肌肤的黝黑的光辉 从四面八方簇拥我,点燃我 在那张堆满书本的小床上 你以最灿烂的焚烧 让我经历最深刻的黑暗 我至今弄不懂你的哭泣。女人呵 假如我爱上你,我就是罪人 十恶不赦。可是没有你 我如何倾心这迷人的孤独 没有你,我如何抵达更深的孤独 在夏天的尽头,我漫步田野 怕一只雉鸡被我惊起 这时我看到你匍伏在岸上 我的妻子,你的伤口有多深长 怎样巨大的胸膛才能使你镇定 为了使你的伤痕洁净 让我们一起认真地流泪 立秋的那天,一片叶子打在 我的头顶,如你一贯的抚摸 一种叫做轻的疼痛 弥漫到我的心底 于是我明白:生活是一种天然的 恩怨,这始终是爱的依据和难题 而你,那穿着紫色罩衫 鱼游于人群的女人呵 那读着言情小说留长指甲的 女人,你是我羞羞答答的女儿 你举着银杏叶,数计七巧的吉数 金簪,仿佛思想的火苗 在你头发的乌云里燃烧 一些雀斑在你的脸上亮起星朵 背叛的夜晚,我从三个季节 退守到这里,以你为屏障 在收藏我们的那条巷子里 你软弱于风中,为粗暴的闪电受惊 我的女儿,我有什么权利追踪你 日夜不停,重犯去年的错误 雨季来临,我听到木筏吱咛 洪汛过桥的声音 晚钟传递的时候,我掩藏 你年轻的名字,心情颤栗 女儿呵,你是我唯一的天赐 可是,假如我以本来的方式照耀你 我将以什么力量承受你 我吻着你美丽的指甲乃至骨殖 听到你如歌的呻吟和敌意 那镜片一样晶莹地面临我 炫耀我的女人呵,那最初是女儿 然后是母亲再后是祖母的女人 你万众一心爱我,为我所钟爱 我深知天意难违。当我带着 植物的残忍来到你的草地 生长,纠缠和掠夺你 你如何源源不断地 兴奋地呈现着自己 窗外,路灯明明灭灭 晚烟般飘动的歌声。一支歌 改变了多少心灵的姿态和语言 而它永远固执于原来的旋律!此刻 我站在这里,在这黄昏深处 像一堵被时间毁坏和留存的墙壁 雄壮,深刻而残破地倾听你 守候你。目睹你裙裾飘飘 天遣而来天使而去 我诚实的额头星空似的 散射出早期的火烬 我说感谢你,忽然热泪盈眶 我说我爱你,我已接近神明
这是在午夜,在雷雨到来 之前,我们聚拢在路灯下 在阴暗的花瓣上 被伤痕从深处打亮 被一片片落叶伤害,划破 那些电工,带电的萤火 从乌云里诞生,从大丽花的 开合中攫取电流 这是我们在倒下之前 再也无力和这个世界战斗 在大雨中逃难 在矿井中燃烧 火树般点燃四肢,照耀自己 闪电垂挂在那里,无限接近 疏远我们。明晃晃的雨水 筑起高大的篱笆 竹园里古老的风 让我们倾听本土 这是一场争夺死亡的战斗 火焰呈现地狱的本质 这是在午夜,在我们熄灭 之前,闪电穿过我们的弱点 击中我们,在我们周身 穿插伤痕和花朵
你必须灵秀,白皙 必须以雪的精致,引起我的炎热 关于瓷和葱形的比喻隐退 只有你无与伦比地停在那里 停在浮光掠影的黄昏深处,赤裸 清晰。一个被整体疏忽和孤立的部分 给另一个整体带来无数机缘 灯光从最低处照耀 一些花瓣进入教堂,马路和厕所 我的树木一次次固定你的弹动 耸起树林,凌乱的草地露水汹涌 有五棵青草在此时牺牲 如今,还有什么能使我的胃部 饥饿般痉挛?什么样的美丽 能把大地的坎坷变成舞台 世界像重量一样俯冲,下垂 我低贱的目光固守门坎 牵引蝴蝶的愿望消磨我毕生的精力 而你始终以不同的样式到来 在水中走动蚌和月亮。我感激 和憎恨所有的鞋子。在共同的路面行动 普遍的灰土让人感到亲切 我无比简单地怀念祖先中 某个足不出户的女人,情人固有的动作 长裙下的月季一次次展动 衰老。呈现远比创造重要 古往今来,我在每一条扭动的路基上 经受着自身的践踏 在一个早晨,所有褪去鞋袜的女人 在地面停驻一场最美丽的大雪 男人们学会了俯伏。男人 将以怎样的无能对抗那惊人的天灾 白。动乱的梨花。温软的细节 容纳我的全部粗暴。在我羞耻的 想象中,一种被踩的痛苦踏踏实实。
十八岁那年,我梦见一轮红日 巾帽般降临我的头顶 醒来时,人烟散尽 你独倚彩楼,怀抱那颗失意的 绣球。我命定隔世的情人呵 这时露重星稀,风吹袭你的衣袖 你独自守抱千年心思 美丽凄凉地照耀我 我就是那个青衫士子 十八岁那年,肩背书囊雨伞 在路边的土墩上歇息 喜鹊在我的头顶鸣叫三声 我带着好兆头上路 在京都,在那个飞龙走凤的 彩台下,我明白什么样的绣球 也无法穿越千年相距 与一个隔世的幽灵久远地相望 成为一颗绣球最近的目的 当所有的痛苦都被绣球古老 我只有终年神思,终年 在一座无名墓旁修筑茅庐 二十年过后,每当我读罢典籍 凝目窗外,那痴鬼芳魂 总在夜气中含情脉脉
二十年过后,我回到你的房间 窗帘已拖延到你的脸上 我相信你的表情 对什么样的风都不再敏感 我在一场悬浮的大雪中 离去和到来(一朵雪花 飘天落地已是三十年) 雪的颜色被完整地保存在窗帘上 你像某些古代妇女那样 坐在那里,依然美丽 我的目光沿着你的嘴角翘起 无处着落(我知道我这时的目光 很像你的沉默长出的胡须) 这个冬天,我远来的热情 像你的壁灯一样突出 (我们时常被一些美丽的企图 出卖)我想我是老了 我在你的门坎上坐下来 像盘子里那只僵硬的苹果 我不再和这个冬天分开
撩起窗帘,灯光映在窗上 像又一层窗帘 这如同我们的内心 灯光亮起,那明亮的帘子 把黑暗阻挡在心灵之外 我们的心里灯火通明 在一个夜晚,我幽灵般飘忽 归来。我的情人站在石阶上 手举灯盏迎照我 我感到一种光被她的手 高高擎起 灯光浓郁地植被我们 夜晚的风吹动灯光 如同吹袭花朵的颜色 灯光在弯曲的风中一阵阵明亮 今天晚上,我情人的皮肤 变白,如麦苗返青 我注意到她从头发上取下针 挑亮灯芯。这些灯蛾般的 动作真教人热泪盈眶 我们在面孔漆黑的人群中 漫步,时常抬起头来 为某个窗口的灯光 想入非非
这种情境又一次来临 我一次次在突围之后 重返森林,点燃和焚烧自己 树木倾吐山火和呼啸 山岗通明。一次怎样的山洪 才能揭去溶岩的赤红 使火焰冷却。那千人一体 与我共舞的神呵 你代表我的全部想象 体现在山岗上,真实,鲜明 丰盈的白蔷薇盛开细节 (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更多的部位 满足和享用你) 这如同另一座山峰 不可企及。我一生都在途中 我的树木,树木提高的火焰 永远都在抵达峰顶 (健康使我病入膏肓。你在 我体内播种病魔和药物) 神呵。仇人。救星 我以火焰围绕树木的方式 无比深入地毁灭你 森林和火焰跌落 山洪在峡谷积水成湖 留下清洁的岩石,断根和平静
一棵月季来到我的客厅 悄然无语。温柔的花朵 盈满我的村庄的月色和花香 使我的心灵疼痛 月季在地板上寻找泥土 心意辉煌的月季 弱不禁风的月季,摇曳 临时的花园 我蝴蝶似地缭绕月季 扇起连绵的风暴 花枝乱颤的月季 光芒四射的月季 晕眩于风吹雨打,叶落花开 一棵偶然的月季打湿 我的领域。雨过天晴 月季在门窗关闭的时候一再地 出现,使我缅怀春天的灾难 最后的月季,永远的月季 从此一去不回。整个秋天 我自私地砍伐门坎
电风扇停止下来 在大厅的中心,电风扇 锋利的叶片把风削成圆体 裹住我们。我的情人 迅速敞开衣襟,大汗淋漓 所有的事情都被变动 电风扇在夏天的上空 转了一圈,把夏天纸片似的 吹出门坎。在大厅的中心 我打着喷嚏,回忆情人 在夏天的体温 电风扇停止下来
(当你想起睡莲 你不能不为这个比喻惊心动魄) 月白的波浪起伏 睡莲在河流的某个终点停止 仿佛在波浪的推动下滑落 睡莲羞怯,深刻地躲藏 (当你想起它被比作睡莲 你不能不惊讶于东方人 斯文的想象和智慧的精确) 睡莲悄悄地粉红起来 娇羞欲滴的睡莲粉红地睡在那里 抵制睡眠一样抵制诱惑 睡莲的睡态令人心疼 (这个比喻,使你无论如何 不会联想到蓬勃的血液 岩浆或火焰在柴禾上走动的形象) 睡莲被睡眠和河水 丰盈如月地锁在那里 被自己的秘密和美丽惊醒 波浪起伏的睡莲,把你带入 惊心动魄的睡梦 睡莲始终悬挂在河流上 (就像一个喻词照亮一首诗 关于它的比喻足够激活你一生)
女人的美丽如此突出 仿佛栅栏上的尖刺 提升和伤害着我们 女人赤裸地站在那里 一层层褪去黑暗 莹亮,清晰,像一根白蜡 (一个男人阅读一个女人 是一个男人阅读所有的女人) 女人藕似地躺在那里 承受着灯光,比灯光古老 比藕空洞,饱满 (一个男人阅读一个女人 是所有的男人阅读一个女人) 女人难以言传。打开一个女人 我们就想有一次很悔恨的哭泣 如同说到海鸟 我们的声音变蓝 女人穿上衣服,钮好扣子 重新被服装收藏 回到我们面前 像我们平时看到的样子 女人在每天早晨和傍晚 灼伤我们的视觉
女嬃沐浴更衣 擦拭案上书简 竹子的声音重新响起 风透过编行,缭乱 她金簪上的光。她茫然四顾 一片弱羽粘附于墙壁 漏滴凝滞。女嬃走出室外 这时初夏的太阳照耀楚地 明亮如她的疼痛 花香弥漫于花园 一只黄鹂金簪似地掠过 她的影子被投放到田畦上 像另一株花。她开始摆弄蕙兰 芳芷,在泥土中修复旧时脚印 一朵芦花如一种轻细的声音 飘来,绊在水榭的飞檐 一只出神的青蛾落进水池 从出口颠簸入江心 女嬃起身走过田垅,坐在 树荫下,凝视手上泥迹 院外人语问答 园内啁啾相竞 她开始无声地流泪 抬起头,一只轻鸿从空中 飞过,提举她的目光 她依次数认天国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