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岛周刊第64期

2001/05/17


1 [英]本·琼森:给西丽雅
2 [英]约翰·多恩:宣布成圣
3 [英]塔德·休斯:思想的狐狸
4 [法]马拉美:太空
5 [法]阿尔托:向木乃伊乞灵
6 [西]洛尔迦:黎明
7 [希]赛弗里斯:最末一站
8 [德]尼采:献给未识之神
9 [瑞士]雅各泰:无知的人
10 [俄]丘特切夫:夜的天色多么郁闷
11 [俄]勃洛克:我与你相会在日落时分
12 [芬兰]绍尔茨:点火镜
13 [瑞典]海顿斯坦:千年之后
14 [冰岛]布拉吉:教堂中的灯
15 [美]弗罗斯特:熟悉黑夜
16 [美]默温:冰河上的脚印
17 [阿根廷]博尔赫斯:南方
18 [古埃及]亡灵书:二五 他在地下歌唱 


[英]本·琼森

给西丽雅

你就只用你的眼睛来给我干杯,
我就用我的眼睛来相酬;
或者就留下一个亲吻在杯边上
我就不会向杯里找酒。
从灵魂深处张开起来的渴嘴
着实想喝到美妙的一口;
可是哪怕由我尝天帝的琼浆,
要我换也不甘把你的放手。

我新近给你送上了一束玫魂花,
与其说诚心拿来孝敬你
不如说让它们有希望得到熏陶,
不会得枯搞以至于委地;
可是你只在花上呼吸了一下,
把它们送回到我的手里;
从此它们就开得叫我闻得到
(不是它们自己而是)你。

(卞之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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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约翰·多恩

宣布成圣

看上帝面上请住嘴,让我爱;
你可以指责我中风兼痛风,
可以笑我鬓斑白、家道穷,
且祝你胸有文采、高升发财,
你可以选定路线去谋官,
看重御赐的荣耀和恩典,
仰慕御容或他金铸的脸.
对你的路固然要刮目看待,
但是你要让我爱。

唉,唉,我的爱会把谁妨碍?
我们叹息翻沉过谁家商船?
谁家田地曾被我的泪水淹?
我发冷,何曾推迟春天到来?
我发烧.烧得我血脉如焚,
何曾使瘟疫死亡单增加一人?
士兵们寻求战争,而律师们
把爱争吵的诉讼者招徕,
无关乎她与我相爱。

随你怎么说,我们禀性于爱;
你可以把她和我唤作蜉蝣,
我们也是灯芯,不惜以死相酬,
鹰和鸽深藏在我俩心怀;
我们使凤凰之谜更增奇妙,
我俩合一,就是它的写照,
两性结合,构成这中性的鸟。
我们死而复生,又照旧起来,
神秘之力全来自爱。

我们若非靠爱生,总能死于爱,
如果配不上灵车和厚葬,
我们的传奇至少配得上诗章;
如果我们不配在史册上记载,
就在十四行诗中建筑寓所,
如此精制的骨灰瓮独具高格,
不会比占半英亩的墓葬逊色。
这些颂歌将向普天之下告白:
我们成圣是由于爱。

人们将这样祈求我们:神圣的爱
使你们互为庇护的隐居地,
狂暴的爱,却赋予你们以安谧;
你们把世界的灵魂提炼出来
注入于你们眼睛的明晶,
制成这样的镜子和望远镜,
把一切集中反映于你们之中,
万国、城镇、宫廷:向天膜拜,
祈求你们典范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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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塔德·休斯

思想的狐狸

我想象这座午夜时的森林:
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在活动,
除了钟的孤独
以及这张移动着我的手指的白纸。

我透过窗户看见没有星辰:
有什么别的东西在临近,
虽然深深藏在黑暗中
却正在进入静寂。

冰凉,轻微得象黑暗里的雪花,
一双狐狸的鼻子触着细枝、嫩叶;
一双眼睛帮着它活动,在这里
又是这里,在这里,又是这里,

雪地上的脚印在树丛间
越来越近,一个瘸着的影子
小心翼翼地迟疑在树桩边,
一个空虚的身体大胆地来到,

穿过空地,像一只眼睛,
广阔深邃的碧绿颜色,
闪闪发亮,全神贯注,
来到干它自己的事情,直至

带着突然强烈炙热的狐狸气味
它进入了头脑里黑暗的洞穴。
窗外依然没有星辰,钟声滴答,
纸上却已印下了文字。

(王央乐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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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马拉美

太空

永恒的太空那晴朗的嘲讽
慵美如花,压得无力的诗人
难以忍受,他透过悲痛
贫瘠的荒漠,咒自己的才能。

逃跑,闭上眼睛,我感到太空
带着震惊的内疚在把我注视,
我心空空。往哪逃?什么惊恐之夜
能把碎片,甩向这令人伤心的轻蔑?

雾啊,升起来吧!把你们单调的灰烬
和褴褛的长雾全都倾倒在
被秋季灰白的沼泽淹没的天庭
筑起一个巨大宁静的华盖!

你,来自忘河的亲爱的烦恼
沿途找了些淤泥和苍白的芦竹,
以便用从不疲倦的手,把小鸟
恶意穿出的蓝色大洞一个个堵住。

还有!愿悲秋的烟囱不停地
冒烟,炭黑如飘浮的牢房
拖着可怕的黑色雾气
遮住天际垂死的昏黄太阳!

——苍天已死。——朝着你,我奔跑。
哦,物质,
让他把罪孽和残酷的非分之想忘掉,
在殉难者来这里分享
幸福的牲口般的人卧躺的垫草。

既然我空空的大脑最终象
扔在墙角的化妆品盒子,
不能再打扮我哭泣的思想,
我愿在草上悲伤地打着哈欠,面对黑暗的死……

有何用!太空胜了,我听见它
在钟里歌唱。啊,我的灵魂,
也出了声,那可恶的胜利更使我害怕,
它来自或活泼的金属,披着蓝色的钟声!

它穿过雾气,仍象从前那样
如一把利剑,刺穿你本能的苦痛;
在这无用的罪恶的反抗中逃往何方?
我被纷缠。太空!太空!太空!太空! 

飞白 小跃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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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阿尔托

向木乃伊乞灵


这些骨头和皮肤的鼻孔
从那里,绝对的黑暗
开始,和这嘴唇的图形
你闭合它如同拉上窗帘

和你滑入梦幻的这金
生命把你从骨头剥离,
和这虚假目光的花朵
在那里你同光相遇

木乃伊,这些纺锤的手
为了替你翻转内脏,
通过这些手,可怕的幽灵
获得了一只鸟的面孔

死亡装饰的这一切
像一个侥幸的仪式,
这幽灵们的闲聊,和这金
你的黑内脏在金子里游泳

我是在那里同你相遇,
在那条血管的烧焦的道路,
而你的金如同我的疼
这最糟也最可信的见证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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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洛尔迦

黎明

纽约的黎明
是四条烂泥柱子
是一阵给污水沾湿的
黑鸽子的风暴。

纽约的黎明
为无穷的楼梯叹息
为了要在玉簪花丛中
寻找画出的苦闷。

黎明来了,没有人把它迎在口中,
因为这儿没有明天,也不可能有希望。
有时金钱结成凶恶的邦口,
刺伤并吞噬了颠沛的孩子。

最先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明白
那儿不会有天堂,也没有不动武的恋爱;
他们知道他们是到规程和数字的污泥里去
做没有艺术的把戏,出没有结果的汗。

光明被埋葬在链条和喧哗里,
在一种没有根的科学的无耻的挑战里。
街上充满了蹒跚而失眠的人
好像刚从遇到血的灾难的破船上登岸。

施蛰存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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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赛弗里斯

最末一站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很少:
那些星辰的字母表——你把它们拼出
尽你一天结束时浑身疲劳所容许的程度,
并且从它们引申出旁的意义和希望——
那时你能读得更清楚。
既然我闲坐在这儿,并且回想,
留在我记忆中的月亮本来很少:
一些岛,悲伤的圣母玛利亚,深夜的下弦月
或者北方城市中的月光
它有时将一种沉重麻痹感
洒在扰攘的大街、河流和人们的四肢上。

不过这里的最后一个黄昏,在我们的最末一个港口,
我们彻夜等候回家的时刻,
它象一笔旧债,金钱躺了多少年
在一个守财奴的保险箱,
最后偿还的时候到了,
于是你听见铜币洒落在桌子上;
在厄特鲁斯克村,在萨勒诺海背后,
在我们回家的港湾后面,
在一场秋天风暴的边沿,
月亮摆脱了乌云,
对面斜坡上的房子变成了搪瓷品:
月色可人地宁静。(1)

这是一连串思索,一种方式,
用来开始讲你自己不安地承认的东西,
在你无法克制的时候,
向一个秘密地逃出来
并从家乡和伙伴们带来音信的朋友,
这时你忙着敞开你的心坎,
在这位流亡者来得及阻止和改变你之前。
我门来自阿拉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
时常想起的还有康马吉尼
那个象盏小灯般熄灭了的小小国家
以及那些生存了好几千年
然后变为放牧的草地,
变成甘蔗园和麦田的大城市。
我们是来自大漠的黄沙,来自普洛透斯的海城,
为公然的罪恶所慑服了的灵魂,
每人象笼中的鸟坚守着职位。
这个海湾中的多雨的秋季
使我们每个人的伤口感染,
或者你用不同的措辞:报应,命运,
或者干脆叫坏习惯,狡诈和欺骗,
或者甚至是想从别人鲜血中捞到好处的私心。
人在战争中容易磨损;
人是柔弱的,象一捆草,
嘴唇和手指渴望着一个雪白的酥胸,
眼睛在阳光中半闭着,
双脚不管怎样也要行走,
只要有点蝇头小利在勾引。
人象草一般荏弱而贪婪,
象草一般无餍,他那神经象草根似地扩展;
当收获的季节到来,
有的人高喊驱鬼,
有的人纠缠在财产中,另一些发表讲演。
可是驱鬼,财产和演说有什么用,
在活人已远远离开的时刻?
难道人不就是这样?
难道这不就是生命的赋与者?
一个种植的季候,一个收获的季候。一切皆黯淡,消逝,去向远方……
白色的身躯,祭祷的声音,
你那金色的船桨。

(剑钊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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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绍尔茨

点火镜

正如在春天
你可以在一只点火镜中捕住太阳
观察热量收缩
纸张变黑,
它上面的一个微点
开始发热,
那当然就是绝望
要在沉默中烧出洞孔的方式。

董继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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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海顿斯坦

千年之后

在遥远的空中晃动着的,
是森林里一个农庄闪烁的记忆。
我叫什么?我是谁?我为什么哭泣?
把一切都忘记吧,就象猛烈的风暴
旋转着在世界上消失。
 
(石琴娥 雷抒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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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布拉吉

教堂中的灯

犹豫的灯盏
用昏然欲睡的指尖
伸入一所缄默的石头教堂的
被夜晚潮湿的墙壁。

一轮秋月的镰刀
把一个黑暗的十字架
放置在极冷的土地的
雪一样苍白的胸怀上。

沉睡的房舍上面
钟舌那幽暗的和声
在可以打破的寂静中
冲着寒冷的金属烟囱罩回响。

在一个黑色的松树盒子里
一朵晒白的百合花
随弓手的白色之箭
穿过枯萎之心的叶片飞行。

董继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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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弗罗斯特

熟悉黑夜

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我冒雨出去——又冒雨归来,
我已经越出街灯照亮的边界。

我看到这城里最惨的小巷。
我经过敲钟的守夜人身边,
我低垂下眼睛,不愿多讲。

我站定,我的脚步再听不见,
打另一条街翻过屋顶传来
远处一声被人打断的叫喊,

但那不是叫我回去,也不是再见,
在更远处,在远离人间的高处.
有一樽发光的钟悬在天边。

它宣称时间既不错误又不正确,
但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赵毅衡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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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默温

冰河上的脚印

一年四季
风从峡谷里吹出来
磨亮万物
脚印就冻在那里,永远
向上指进寒冷
与我今天的脚印相似

昨夜,有人
在烛光上走动,走动
匆匆地赶着
痛苦之路
很久以后,我才听见那回声
与我的联在一起,消失

我凝望山坡,寻找一块黑斑
最近在这里
我的双手像盲人
在熔蜡上移动
终于,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走进自己的季节
我的骨骼面面相对,试图想起
一个问题

当我观望时,万物静止
但这里,幽黑的树林
是一场大战的墓地
我转过身
听见越来越多的名字
离开树皮,向北飞去

(西蒙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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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博尔赫斯

南方

从你的一个庭院,观看
古老的星星;
从阴影里的长凳,
观看
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
我的无知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
也不会排成星座;
只感到水的回旋
在幽秘的水池;
只感到茉莉和忍冬的香味,
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厅的弯拱,湿气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王三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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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亡灵书

二五 他在地下歌唱 

地上的躯体和田野中的灵魂 
是纯洁的; 
从我带着双倍欢欣的口中流出的赞美 
是纯洁的。 

蛇死在那 
众神设立的地点, 
奥西里斯活着,而他的宝座 
安息在水上。 

你的美丽是一条流动的小溪, 
叫旅人驻足; 
是游宴之屋,一切人 
都在那里敬拜自己的神。 

你的美丽是树立着圆柱的庭院 
向拉燃烧着薰香。 
你的脸比月光所照的 
殿堂更加明亮。 

你的头发掀起波涛 
宛如东方的妇人, 
黑如在地下 
守住午夜的门户。 

你的脸是天际的蔚蓝, 
光亮如一块琉璃; 
拉的光线照在你的脸上 
使你的衣衫用黄金织成。 

你的眉毛是孪生的女神 
安坐在神坛上, 
你的气息 
如阵阵天风吹弯了谷子。 

你的眼睛观望那黎明之山; 
你的手是水晶的池沼; 
你的两膝是一丛菅茅 
有飞鸟在他们黄金的巢中歌唱。 

你行走在幸福的路上, 
眷顾着; 
在众神的湖中洗净身体, 
又踏上旅程。


灵石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