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岛周刊第59期

2001/04/12


1 艾米莉·勃朗特(英):忆
2 马维尔(英):给羞怯的情人
3 希尼(爱):远方
4 凡尔哈伦(比):来客
5 阿尔托(法):无休止的爱
6 古尔蒙(法):雾
7 希梅内斯(西):让所有的门开着
8 塔伦斯(西):和杜甫
9 里尔克(奥):杜伊诺哀歌(第八首)
10 裴多菲(匈):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11 策兰(德):时间的眼睛
12 马林·索列斯库(罗):对弈
13 特兰斯特罗默(瑞):站岗
14 阿古斯蒂尼(乌拉圭):难言之隐
15 索因卡(尼日利亚):我想正在下雨……



艾米莉·勃朗特(英)




你冷吗,在地下,盖着厚厚的积雪
远离人世,在寒冷阴郁的墓里?
当你终于被隔绝一切的时间隔绝
唯一的爱人啊,我岂能忘了爱你?

如今我已孤单,但难道我的思念
不再徘徊在北方的海岸和山岗,
并歇息在遍地蕨叶和丛丛石南
把你高尚的心永远覆盖的地方?

你在地下已冷,而十五个寒冬
已从棕色的山岗上融成了阳春;
经过这么多年头的变迁和哀痛,
那长相忆的灵魂已够得上忠贞!

青春的甜爱,我若忘了你,请原谅我,
人世之潮正不由自主地把我推送,
别的愿望和别的希望缠住了我,
它们遮掩了你,但不会对你不公!

再没有迟来的光照耀我的天字,
再没有第二个黎明为我发光,
我一生的幸福都是你的生命给予,
我一生的幸福啊,都已和你合葬。

可是,当金色梦中的日子消逝,
就连绝望也未能摧毁整个生活,
于是,我学会了对生活珍惜、支持,
靠其他来充实生活,而不靠欢乐。

我禁止我青春的灵魂对你渴望,
我抑制无用的激情进发的泪滴,
我严拒我对你坟墓的如火的向往——
那个墓啊,比我自己的更属于自己。

即便如此,我不敢听任灵魂苦思,
不敢迷恋于回忆的剧痛和狂喜;
一旦在那最神圣的痛苦中沉醉,
叫我怎能再寻求这空虚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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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维尔(英)

给羞怯的情人


只要我们的世界大,时间多,
小姐,羞怯就算不了罪过,
我们就坐下来,想想上哪边
去散步,过我们长长的情爱天。
你就跑到印度的恒河旁
去觅红宝石:我守着潮浪
对洪泊湾兴叹。我会在
洪水前十年就开始把你爱,
如果你拒绝,不答应也好,
直到犹太人改信了宗教。
我的植物性爱情的滋长
必许多帝国还要慢,还要广:
一百年我都用来赞美
你的眼,用来凝视你的眉;
两百年崇仰;每一个乳房,
三万年才遍及其余的地方;
每一个部分至少要一世代,
最后一世代你的心才登台:
小姐,你应有这等身价,
我用情也不愿草草上马。
可是我背后总听到声音:
时间的飞轮急促的逼近;
而摆在我们前头的一切
就是永恒的无边荒野。
你的美决不会重新找到,
你的大理石坟窖里也短少
我的歌声;蛆虫会成阵
来品尝那一瓶久藏的童贞,
你的矫情化成了尘土
我的欲情白白的烧枯:
坟墓是好地方,没有人打扰,
可是也没有人在那里拥抱。
因此,现在就趁你的嫩皮肤
还色泽新鲜,俨然像朝露,
趁你情愿的灵魂直冒烟,
旺盛而透出每一个皮肤眼,
我们能玩就玩一个尽兴;
我们像一对发情的飞鹰
宁可把我们的时光一口吞,
不在它慢嚼的嘴里委顿。
让我们把全部力量,再加满
全部蜜糖,揉成了一团,
攻破人生的铁门,一举
而夺得我们应得的欢喜:
这样子,虽不能叫太阳停止,
就叫它跑个七伤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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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爱)

远方


当我回答说我来自"远方"
关卡那个警察厉声说:"哪个远方?"
他还没完全听清楚我说些什么就以为
那是这个国家北部某地的名字。
而现在它--既是我居住过又是我
离开了的地方--仍然有很长距离要走
像花了很多光年从远方而来
又要花很多光年才抵达的星光。

(黄灿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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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哈伦(比)

来客


——打开吧,人们呀,打开吧,
我敲着前扉与后棚,
打开吧,人们呀,我是风
穿着死叶的风。

——进来吧,先生,进来吧,风呀,
看,那给你的炉灶,
和它的粉刷过的凸壁:
送到我们家里来吧,风先生呀。

打开吧,人们呀,我是雨滴,
我是着了灰色袍子的寡妇,
我的命运是无定的,
在煤灰色的浓雾里。

——进来吧,寡妇呀,进到我们家里来吧,
进来吧,冰冷的雨滴和铅青色的雨滴,
宽大的墙壁的缝隙,
张开着为了你住到我们的家里。

——举起吧,人们呀,举起那铁杆吧,
打开吧,人们呀,我是雪,
我的白色的外套嫌厌着,
在古老的冬的路上。

——进来吧,雪呀,进来吧,太太,
带着你百合花的花瓣,
把它们散在陋室里,
一直到那生着火焰的灶子里去。

因为我们是一些不安定的人们,
我们是居留在北国荒芜的地域里的人们,
我们爱着你们啊——说吧,从什么时候起的?——
为了我们有着由你们所激起的痛苦。 


艾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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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托(法)

无休止的爱


这水的三角形,它渴
这不见字迹的道路
夫人,还有你桅杆的标记
在这溺死我的海上。

你头发的消息
你嘴唇的枪击
这暴风雨卷走我
在你眼晴的尾涡。

最终,这阴影,在岸上
生命休战,还有风,
还有我经过的途中
这群人可怕的踏步声。

当我抬眼看你
仿佛世界在颤抖,
而爱的火焰就像
你丈夫的抚摸。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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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尔蒙(法)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美的岛上去,那里的女人们
象树木一样的美,象灵魂一样地赤裸;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的男人们
象狮子一样的柔和,披着长而褐色的头发。
来啊,那没有创造的世界从我们的梦中等着
它的法律,它的欢乐,那些使树开花的神
和使树叶炫烨而幽响的风。
来啊,无邪的世界将从棺中出来了。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有高山,
从山头可以看见原野的平寂的幅员,
和在原野上啮草的幸福的牲口,
象杨柳树一样的牧人,和用禾叉
堆在大车上面的稻束:
阳光还照着,绵羊歇在
牲口房边,在园子的门前,
这园子吐着地榆、莴苣和百里香的香味。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灰色和青色的松树
在西风飘过它们的发间的时候歌唱着。
我们卧在它们的香荫下,将听见
那受着愿望的痛苦而等着
肉体复活之时的幽灵的烦怨声。
来啊,无限在昏迷而欢笑,世界正沉醉着:
梦沉沉地在松下,我们许会听得
爱情的话,神明的话,辽远的话。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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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梅内斯(西)

让所有的门开着


让所有的门开着吧,
今夜,也许他
今夜要想回来——
已逝的他。
全部敞开,
看看我们像不像
他的身;看看我们是不是
他的魂的一部分,——
他那已交给空间的魂,
看看巨大的无限
能否抛一点给我们,以我们
渗入我们;能否让我们
在这里死一点儿,而在彼方
在他身上活一点儿。
敞开
整座房子吧!就如同
是他的身体
显现于蓝色的夜里,
以我们为血,
而以星星为花!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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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伦斯(西)

和杜甫




只见一派秋天荒芜的景色。
这时有人在问,他何以在此.在这蓝色的山上,
在此宇宙之中,与人间的世界不同。
我如同一个害怕即将老去的游子,
已经没有力量面对一轮
扫除目疾的太阳。我只有唯一的热望:
让我继续旅程。
我不想归去。南方吹着一阵风,
有时候我觉得领悟到了忧郁的烟雾
就是灰白的空气上一种遗忘的回声。
也许曙光会逢到我过于接近黑暗的边缘。
鸡啼会熄灭我的灯。我不知道。
我也不期待什么。
我只瞧着黄昏的这片甜蜜的迷蒙,
脚下流过的河水,水面的涟漪,
寂静的垂柳,爱的时光在那里歇息。



死亡的无可变更的脸容。
天空和黑夜燃烧着,犹如苍白月光下的花朵。
茅屋空空洞洞。一只獐子的声音
它的颤栗震动在
栅栏的木条上。没有人接待我。
风放逸出它的奔马。草茎那么纤弱。
青春的旋涡在我的眼前痛苦,
我看见牲畜如何践毁了我的居所。
黑夜来临的时候岁月突然伸出的利爪。
光明在地平线上默不作声。我已经倚着墙。
尘土积聚在屋顶上。寒冷。
潮湿已经浸蚀了我的手脚。
雨水在窗户上画出了一个阴沉的鬼脸。
寂寞的气息在竹林间互相摩擦。
秋夜如此漫长,何时终了?

王央乐译

——————————————————————————————————————个黑色的日子
他移动一个灾祸
并用癌症威胁我
(它目前象一个十字架继续前进),
但我把一本书置于他的面前
迫使他后退。
我赢了他更多的棋子,
但是,看看我的半生
被占领,又坐落在侧板上。
我会将你的军而你会丧失乐观 ,
他对我说。
没关系 ,我打趣地说,
我会用城堡护卫我的情感 。

在我的身后,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太阳,月亮和其他棋迷
为我的每一步行动而颤抖。

董继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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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兰斯特罗默(瑞)

站岗


我被指令站在石堆里 
像铁器时代高贵的尸体 
其他人留在帐篷内,熟睡 
舒展成轮子的辐条 

炉子主宰着帐篷:一条巨蛇 
在嘶嘶吞食着火球 
但外面:寂静,春夜 
在等待光明的寒石中停留 

这里,寒冷。我开始 
巫师般飞翔,飞入她 
带游泳衣痕迹的躯体—— 
我们在阳光下,苔衣温暖 
我沿着温暖的瞬间翻滚 
但却无法久留 
哨声穿过天空,将我召回 
我在石堆里爬着。此时,此地 

任务:人到则心到即使扮演严肃滑稽的 
角色——我就是 
世界创造自身的地方 

天亮了。稀疏的树干 
获得了色彩,霜打的春花 
排列成一队,静静走动 
寻找着夜里的失踪者 

但人到则心到。等一下 
我焦虑不安,顽固,困惑 
将发生的事件,它们早已发生! 
我能感到。它们在外面: 

路卡外一群喧嚣的人 
他们只能一个挨一个地穿过 
他们想进入。为什么?他们 
一个挨一个地进入。我是链式绞盘 

李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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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斯蒂尼(乌拉圭)

难言之隐


我在奇异地死去……
不是生命、死神或爱情使我死亡
而是一种沉默的思想,宛如创伤……
难道你们从未感受这样的痛苦——

一个扎根在生命中的茫茫思想
吞食着灵魂和躯体,却不让鲜花开放?
难道你们心中从没有一颗星:
烧毁全身却发不出一丝光芒?

痛苦的顶峰!……永恒地带着
悲剧的种子,干枯而又令人心伤
像一颗凶狠的牙齿钉在内脏!

但是一旦将它拔出来变作一朵花儿
奇迹般令人难忘地开放!……
啊,捧着上帝的头颅也不过这样!

赵振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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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因卡(尼日利亚)

我想正在下雨……


我想正在下雨
那些舌头会从焦渴中松弛
合拢嘴的烟囱顶,与良知一起沉重地悬挂于半空

我曾看见它从灰烬中
升起突现的云朵。沉降
他们如入一轮灰环;在旋转的
幽灵内部。

哦,必须下雨
这些头脑中的围墙,把我们捆绑于
奇怪的绝望,讲授
悲哀的纯洁。

雨珠怎样在
我们七情六欲的羽翼上敲击
纠缠不清的透明体,在残酷的洗礼中
将灰暗的愿望凋敝。

雨中的芦苇,在收获的
恩赐中奏响芦笛,依然挺立
在远方,你与我土地的结合
将屈从的岩石剥得裸露无遗。

(马高明 译)


灵石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