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岛周刊第55期
2001/03/15
1 达文：婴儿的眼
2 秀陶：手套
3 谷雨丰秀的季节：墙
4 邱佐宁：母亲
5 赵霞：一对观展者
6 邢昊：力
7 菜九段：项王之死
8 林北子：一只麻雀一天中的二十四个小时
9 张海峰：哀歌
10 若风：孔丘兄弟
11 石龙：乡情充盈着荒芜的心
12 天骄：卡萨布兰卡
13 初相遇：我居住的地方三面环海
14 蓝亭：雪
15 朵渔：一个瘸子的前半生
16 巫昂：一匹马看见我
17 黄梵：七一年某一天的黄州小学
达文
婴儿的眼
透过走廊的尽头夜色渐浓
夜色中每一寸图案正在成形
前生的记忆模糊了
门廊外面
蛙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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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陶
手套
自壁橱内取出这双贮存了大半年的黑羊皮手套
时，便彷佛是取出了我另外一双风乾了的手
我那戴了两年的呢帽，至今仍未学会我头的样
子；穿得快要破了的鞋子，离开像我的脚也还
有一大段距离。唯有这一双手套，虽只跟了我
一个冬天，便将我的双手学得维妙维肖的，短
而粗的手指，宽厚的掌扇，几乎比我原来的手
更像是我的手。尤其是静夜，它们叠合在书桌
上，一副空虚失望而又伤痛的神情，更像
到发生了下面这件事之后，我便愈益相信，有
朝一日当我失去了原来的一双旧手之后，这双
手套是绝对能够代替的。那一日我走过一个卜
卦摊，刚除下一只置在案上，不等我除下另一
只，他便端详着那只微温的手套，娓娓地一毫
不爽地道出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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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丰秀的季节
墙
墙是白色的
它的皮肤和天鹅的羽毛
一般纯洁
天鹅在我们目不能及的高空里
自由飞翔
它的姿态我们只能骇异
墙也随着天鹅进入我的村庄
面对我的梦境
就像面对一堵高大的墙
它的空间笼盖四野
我和它却只有一臂之遥
午夜的时钟啊
你反射了谁家的灯火
我们冬眠了一年的梦境
空气的呼吸渐渐磨损
一年里
我彻底洞穿了一堵纸墙
一块玻璃和一面镜子
四壁空空的视线里
一滴滴阳光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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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佐宁
母亲
1
十月的晚风已凉
打谷场上的稻穗已尽
母亲 远方的我痛恨自己
不能画饼充饥
2
我也不敢扛起远行的背包
那里装满干瘪的五谷
母亲 你怎能无米而炊
3
星星眨着好奇的眼睛
月儿露出白皙的脸
霜上屋瓦 你还忙碌在田间
不小心惊扰了蚯蚓的梦
4
悬崖旁边那口古井泉水滴嗒
是它缠白了你的黑发
5
苦涩的的岁月 灶屋一般的漆黑
你擎起柴禾
照亮村庄的隆冬之夜
6
母亲 你把麦的心事霍霍割下
摆放在城市人的唇红齿白之前
换回二两煤油三度水力电
然后 你放下镰刀
憔悴的笑笑
7
把我的骨胳尽数取出
燃成二百零六场大火
擎起二百零六盏神灯
为你照亮崎岖的山路
为你照亮幸福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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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霞
一对观展者
去曼海姆，开车到达
古典的市区，遂进入地下
将我们的马匹寄放。
游乐场也有小马驹，集市
恰巧开张，布满蒸汽。
曼海姆人，手捧印花茶杯
脸色偏灰，照看他们的儿女。
博物馆外侧出售陀螺
而馆内结构复杂，门外有门
工作人员和测湿器一样
悄然无声。他们准备了：适合自杀的
盥洗设备（先穿布拖鞋）、呕吐机
（陶瓷舌状物）。还可膝盖提起
搁于C形器皿，以犬姿小解。
幻灯咯嚓，打出建筑
模拟雷雨之夜……
两点多。
找饭馆，和我的男人
进行了一场争执，
他轻声道歉，但否认
事关口腹的任何错误。
我们牵马返回
我在车内抽烟，不满昭然若揭
片刻就回到公寓，终在楼下
享受了严谨的菜肴。然后上楼
拥抱，亲吻，互嗅香水
稍事谈论，展览带给我们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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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昊
力
果实看着同类的脸
是鸟的形状
秋天的鸟笼里
落叶如歌
这就是力的召唤
面前的事物杂乱无章
你不会有这样的从容了
不会执着一根牛鞭
无所顾惜地甩打泥土
不会意外地落泪
用长长的伤口拨转季节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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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九段
项王之死
活着，还是死去
你选择了死毫不犹豫
死对你是那样容易
远没有上升为
哈姆雷特式的难题
仿佛是一刹那的决定
又象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你过于急迫地从历史舞台上抽身
浑身还有使不完的气力
身后还有一块
大可施展身手的天地
你气吞山河杀人如麻
却不愿在油灯远未干枯时
再逞杀机
你不想费劲
去盘算身后的品评
就让人们指责你杀业太重
就让死带走你
放下屠刀心宅仁厚的秘密
你不想参悟生死
不等于忽略生存的意义
说起来你不喜诗书
你却本能地知道
连年不绝的杀戮
不过是为了
某一个人的登基
你杀人也杀得厌了
竟用杀死自己
去平息充塞天地的杀气
你干净利落不带水拖泥
纵使面对生死禅机
纵使面对千秋之笔
人生自古谁无死
也就只有你
将这最后的归宿
上演成
绝唱千古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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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北子
一只麻雀一天中的二十四个小时
麻雀醒来，是六点钟
六点钟还没亮
麻雀就起来，在晨风中绕一圈
是洗脸，然后试着叫两声
是漱口
那个人还在睡着，不知是否还有六十四个脚尖
在他的梦里乱走
七点钟寻食，八点钟回来
倚着草门细细地咀嚼
它还是一个少女
不需要哺食
张口接住一颗露珠，小巧的身子需要大补
那个人醒来，长长地换气
麻雀微笑着，向天空飞去
它是少女，要提着太阳掷来的新鲜的钟点
去到河对面的山岗上
对岸的那只漫不经心
一天要揉碎几个小小的果子
那已是十一点，那个人站在门口
抬头望着空空的大树，眼神却不在树上
十二点钟，微风掠水
少女归来，上午的生活已改变它的模样
嘴唇酥软，向叶子递着醉眼
太阳从左边换到右边是一点钟
一点钟她一点也不饿
坐在细枝上轻轻摇荡
二点钟那个人打开镜子，瞥见了自己的丑容
他赶紧转过头，那脸容还在水银里咯咯作响
有一只画眉，两只白头翁，三只布谷鸟
来到这棵树上，歌唱它们共同的祖先
歌唱那整个下午忙碌着的年轻人
歌唱那已整饰的草堂
在阳光永远普照得到的枝头上
那个人没听到，他从外面回来
在藤椅里，双手紧握，有什么还没找到？
晚上六点到十点，是它最甜蜜的时刻
麻雀少女，麻雀少女
细细的舌尖将秘密舔湿
秘密流泪，扶着自己的腰默默欢愉
明天，明天太阳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哪怕冒雨也要让它向这里疾飞
那个人的小屋还透着亮光，十二点了
他怎么还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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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峰
哀歌
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怎么办，我这个生活的零余者？
孑然一身，站在这里。
弟兄们，再见。
你们穿过这个中午，
消失在街头。
阳光明净，
这是深冬了。
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
城市中的荒野，
城市中的夜晚。
我将离开北方，
这高远的天空。
南下的列车扯响汽笛，
那里多么嘈杂、污浊。
弟兄们，再见。
你们的笑声多么丰满、响亮，
长久在这空屋里回荡。
床架上堆积着你们遗弃的杂物，
尘埃还未来得及蒙上。
噢，此刻你们已独个在各自的行程上。
这世纪末的城市
多么凄凉。
有谁会记得我？
一个零余者，
无力而怯懦。
难道我就这样无声地毁灭？
这空寂的寝室，
曾经昼夜喧闹。
但总会有一天，
一个年轻人推开门
扑面的是沉重的灰尘，
还有，地上的那具枯骨。
哦，那是我。
新时代的宠儿，
愿你有个美好的前程！
可你知道这里喧嚣的历史、
凄凉的晚景？
那些泪痕，你可会轻轻抚摸？
再见了，弟兄们。
车站广场繁忙、混乱，
到处躺满逃亡的人群，
女人多么疲惫，孩子在怀里瞌睡，
而男人，他们的脏手
攥紧了皱巴巴的纸币，，
指缝里渗着发酸的汗水。
这个时代就要结束了，
我该怎么办，面对这绝望的景象？
不属于任何团体，
没人过问和救助。
人们流浪之后回到家乡，
而我，我的家乡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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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风
孔丘兄弟
春去秋来就隔这一杯苦茶
我说孔兄
茶凉人在时窗外有雨
雨不停便有风的尸骨纷纷降落
丝连于手的
是十条漫长的绳索
十匹火红的蝴蝶飞去又归来
我说孔兄
流浪回家只有九朵太阳
排着方阵负痛隐去
只有一个人
飘动着无数署
雪是在空中飞，随着风的方向
雪是风的宠物，在风中被推来推去
(五)
雪落下后就成了雪块，
只要是有下坠的可能
还是要往下落的，
就是树枝也阻挡不了
你看到窗外，又一微笑
你说，“雪儿吓了那人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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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
一个瘸子的前半生
我和瘸子的关系若即若离。
因为他的全部重量挡不住一阵风
他就依靠一根榉木为生
在小时候我羡慕他那光滑如铁的榉木
他使瘸子的话语多了些蛮横
但他却将全部的耻辱镌刻在榉木上
"不多，但一个也不能少！"
走过来并且还要走回去
想起来并且还要去忘记
一个瘸子用尽前半生的
每时每刻开导自己，他成了一个
治病救人的庸医
我记忆里的瘸子，他已迈出谨小慎微的步子
他已平安度过美丽的旧世纪
很可惜，就没有人能阻挡一下瘸子的
脚步，对于生活，
他也拥有全副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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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昂
一匹马看见我
一匹马看见我
我经过它的眼睛
走向大路
一匹马看见离奇的动物
她的手臂悬在空中
头顶上没有耳朵
我没有机会和一匹马
长久地呆在一起
所以我伤心
这伤心被人引为笑谈
一匹马
在黄昏看见我
它如此温和
眼睛里有深深的爱情
我在它的路途上站定
无心再走
纵然这世间一切
都已决定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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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梵
七一年某一天的黄州小学
那一天革命之花突然来到
稚嫩的双手开始在白纸上摸索
良田、祠堂和祖辈的阶级
那被财富震撼的一天
被仇恨折磨的一天
被孤独隔离的一天
已属于刚被三月槐花打湿舌尖的少年
一条看不见的路线的折磨
人民不朽的甄别的折磨
含毒的花朵，他不置身其中
便要转身迎接玉镯打碎的一幕
铮亮的皮鞋踩上泥土
雪白的衬衣接受墨水
拳头抡向祖辈的阶级
这像枪声的判决不容偏心
一个孩子的手指的颤动
演完一个阶级在坠落中的惊恐
这一天省下仁爱
鼓动暴力
选择刀刃的左边或右边
奶奶在沸腾的会场外面徘徊
端详她的孙儿带着这一脸痛苦的表情
回到教益深重的人民中间
灵石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