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岛周刊第52期
2001/02/22
1 周伟驰:还乡人
2 臧棣:完成
3 杨小滨:疑问练习(诗四首)
4 徐江:民主
5 盛兴:承受肮脏的能力
6 黄灿然:杜甫
7 侯马: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8 陈先发:桉树林
9 郑单衣:北方日记
10 翟永明:孩子的时光
11 王寅:靠近
12 冷霜:母女俩
13 孟浪: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14 辛郁:贝鲁特变奏
15 何其芳:秋天
16 南星:河上
17 冯至:十四行诗(15)
18 穆旦: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周伟驰
还乡人
坐五小时长途,从沁凉到酷热
再到一场闪亮的雨,不断地
像放风筝的线,沥青路
把故乡捡回:一十三年
它飞得已经够远。由于长久的等待
这向上仰望的脸
比天空茫然。是的
当我孤独地回来,像一个英文单词
被打进一篇繁体字的小说
我感到时间扳机的力度
它让我在一瞬间,射入
记忆的卵子,然后叮当一声
被尖刻的镊子掷在痛苦的盘子上
当我孤独地回来,当我如秋蜂般采撷了
过多的恨与爱,看到公路边蓊蓊郁郁的
树瓣在张开,池塘在变幻
云朵远游的迹象,我感到
是艺术手把手地教会了
生活去嘲讽。微雨、凉风
肺腑打喷嚏不止,然后蚌壳般
在沙滩上无声挣扎。是的
“天国近了”:纯洁、坚硬如涧中卵石
如何由它孵出了
那柱石结构的地狱?鲫鱼群众
游向雾光笼罩的城,带回纸币和
失眠症,梦游中天堂被离开
亲爱的,当我孤独地返回
我的源头,就像世代居住在动物园里的鹿
面对猛虎的热带草原,像聋哑儿童
面对异途音乐,只想着
新世界里如蟹行走的欲望
和那新世界中的你,板上鱼一般翕动无助
又像弱智者面对二项方程式
脑中闪现条纹状的空白。长途中巴
穿过乡村小镇,赤裸上身者
正在路边施工,想当年
若非命运移民,我也是道地乡亲
拥有厚道式狡诈,汗光闪闪
思考粮食,传播三手四手消息
有悲哀、有喜、有乐、有恸哭之时
但罕有良知与欲望的混战
内心成废墟一片。公路两旁的
加拿大杨,青稻和竹林环绕的村庄
和偶尔闪过的公墓,都一般地
生机勃勃,卑贱、执着,像田中弯腰
插秧的农妇们,生育力近乎野蛮
亲爱的,当我孤独地抵达
家乡,我缩小、新生,重被一个农妇的子宫孕育
重被一个XX和一个XY合成
带着千万年前天堂的幽暗气息
青草和苜蓿的气息,用比章鱼更多的手
咂取宇宙,并成为它的一部分
并有明与暗,并有水与干地
并有上帝的风(它使我像羽毛
在渊面上飘)但今天是汽油和欲望的摇滚
伴我回来。不适的异物呵
在故乡被呕吐,正如在异乡
偶或有记忆像白内障一般
粘附在眼前,变现出海市蜃楼的
美景,长途汽车也好像
在向着仙境刺入。但我知道
亲爱的,当我从远方孤独地返回故乡
我还是会像两个圆的公切线
既与它们相交,又向着陌生的地方匆匆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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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
完成
我只是在镜前停留一分钟
就有什么完成了
后者更简单,我们只是降生
就有相似的东西完成了
当部分灵魂醒来,肉体
沉沉睡过去:另一件事情
也完成了。而它可能会比
上面提到的两样东西更费解
……所以,黑漆漆的天空
会像一个无限扩张的口袋
把住各个角落,静候着它的脚步
也许我只是在私下做过
世上最美的梦;而在眼皮底下
有什么事已交代清楚,完成了
直挺挺地站着接吻,我们仅仅是相爱
有什么形象就完成了。并且将我们
连成一体:恰似生活的一个斜坡
也许我将终生无缘与你相识
或者就像常常会发生的那样
我将找不到我们要寻觅的人
而死亡却不会让你漏网
也不妨说,又一件东西
在它的怀报中完成了
代替我们,或者仅仅是代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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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滨
疑问练习(诗四首)
怎么
你怎么呼吸,在姊妹的子宫里
在祖辈的粪土中
你怎么呼吸,穿著阳光的囚衣
扔在自己的尸首前
你怎么移动
你又怎么替别人行走
拋在朝圣的路上,身段笨拙
你怎么生长也空空如也
你被别人的脚印梯进了昨天
那么,你怎么能饮用风景,怎么能
倾吞收获的季节
如果你成为坟墓或琥珀
你稚嫩的头颅怎么发芽
你怎么覆盖背影,背影就怎么涂抹你
在破晓的时分体无完肤
你从午夜出发,怎么就非得回到午夜
漫长的苏醒怎么得了
婚礼虚拟得怎么样
删节的手术或分娩是怎么回事
你一旦降生为自己的儿女
又怎么嫁给苍老的父亲
是否
是否在飞驰的房屋里眩晕?
一闪而过的身影,灭去自身的身影
是否裸露在起点与终点之间
是否经过了疲倦?如同披衣夜行的鬼
是否太轻薄,没有在交媾中停留?
一个黄昏是否过于悠久?一次日落
是否带走了全部的少年和遗忘?
是否有更多的马匹跑动在器官里?
在旋转的唱片让,灰尘是否远离的中心?
新娘是否比照相册更加焦黄?
一行诗是否就删除了每一吋肌肤
比衰老更快,比回忆更逼真?
一杯鸡尾酒是否就灌满了岁月的距离
是否将微醉的意令切割成光谱?
如果地狱的秋天也长满的玫瑰
那么,真实是否比伪善更可耻?
谁
我睡在谁的墓穴中?是谁
吐出了我的内脏,供人观赏
是谁掳掠了我的肢体,留下我的脚印?
谁生长在我童年,哀悼我的老年?
谁是我的敌人,谁就是我的朋友或者我自己
那么 有谁会在午夜送来花朵?
有谁从我梦中叛逃,一去不返?
谁是趴在我病床上的哪个人
游荡在炎症里,盲目地远眺?
而谁是那个被他发现的人?
可是,谁是那个谁也看不见的人?
或者,那个在边缘之外的人,从地图上
不属于任何色彩的人?
谁杀死谁?谁亲吻谁?谁奸污谁?
谁把谁的牙齿移到谁的嘴里?
哪里
哪里有盖子,哪里就有瓶子
一个人物被一个标签密封
无边的容器往哪里去找
幽暗的阴道通向哪里
永恒的迷宫从哪里开始
哪里是视野之外?哪里
是天堂之上?顺着同一条河流
伤口和子弹在哪里汇聚
飘流的人到哪里去感谢凶手
哪里的鬼不再跳舞
哪里的影子不再尖叫
哪里的屠场变成家园
哪里没有裸露的、色情的翅膀
哪里没有嗜血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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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江
民主
1
我曾在一个县城的树下
亲耳聆听高音喇叭的声音
那金属造就的 国家机器的嗓门
确实让尚处童年的我感到震惊
这冷冰冰的玩意儿好像现在不多了
但有时你能从校园以及边远省份的村落
找到它们藏身的踪影
它们默默蹲在那些树上
注视飞鸟与行人 麦子和孩童
每当日出日落 你会发现
它们闪着隐忍的光晕
2
童年时人们还教给我规矩
不停地教
不停地惩罚 训戒
黑板上每天都会出现一些
固定的称谓 固定的说辞 固定的
赞美与欢呼
幸好这一切过去了
但有时你还能 从一些人的名字 从今天
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上看出来
有时我真怕呀 那种关爱之情
在一个模糊不清的国度里
会突然直起腰来
3
我被迫喝矿泉水
被迫买影碟机
被迫开车兜风
被迫找银行贷款
被迫与恋人亲吻做爱
被迫唱着Rap歌颂真善美
被迫换洗衣服
被迫和你们一起诅咒奴隶制
被迫把两只啤酒瓶扔进垃圾箱
被迫让猫捉老鼠 狗逮小偷
被迫祝老板生日快乐
被迫容忍你用美语读狄更斯
我还被迫做了一个健康人
被迫忘掉一个个梦
4
它是不可靠的
它在哪儿
我想你见过 在影视中见过
那在湖水边奋力掷石子的人们
石子激起一串串涟漪,一点点
远去 并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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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兴
承受肮脏的能力
一张白纸承受肮脏的能力为0
一朵春天之花承受肮脏的能力
为全部
那是缘自一种深深的爱
应当还女人以清白
在没有世界以前
甚至没有梦想
也没有重力以前的样子
应当把爱都给孩子
追赶他们到孕妇腹内
一直到如一根两头光滑的棒捶
有时真想做一块石头
有坚硬的外壳
也有坚硬的内心
承受肮脏的秘密
连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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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
杜甫
他多么渺小,相对于他的诗歌;
他的生平捉襟见肘,象他的生活。
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褴缕的形象,
叫无忧者发愁,叫痛苦者坚强。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象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适当的载体,
这个流亡者正是它安稳的家园。
历史跟他相比,只是一段插曲;
战争若知道他,定会停止干戈。
痛苦,也要在他身上寻找深度。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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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马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假如多莉在人类的判断中
仍算是一头羊
尽管它没爹没娘
请允许我以多莉的名义
向人类致意
震古铄今
没有任何一只动物
也包括山姆鹰、罗马狼
像多莉一样一夜成名
并将在历史的鼓上一锤定音
它的羊角星空般旋转
羊毛白雪似翻滚
多莉拷问人类的尊严
让时光倒流的可能似隐似现
OK,多莉产下小绵羊
它尽管灭祖,却未曾绝孙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我的出场仍需假以时日
当人类制定出允许拷贝灵魂的《灵魂法》
我将公开我第一个克隆人的历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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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发
桉树林
我坐在湖边的桉树林中
对岸,黄昏朝着湖面
倾泻了下去。
枯枝,把一种死后的安谧
传递到了我的心里。
但,湖面的螺纹又像在匆匆拧紧什么
我钉子般的内心猛地
跳了出来。
一个巨大声音在我耳边轰起:
回去吧,
回去吧——————
回到世俗的监牢中去
到铁锤上、锄头上、笔尖上的血迹中
去寻找真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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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单衣
北方日记
我身上的那些自行车乃去掉了灵魂的
马群呢,在林荫道
人群离地,穿梭,像幽灵在飞……
雾。我们置身在彼此的雾里
伤口再度裂开却不想说话
“说,你说呀!”
六个指头中那多余的一个指着……
暖气片那排发亮的肋骨,亮得像死
当那群泪汪汪的老人
在我身上举着蜡蠋
当那群泪水老人用皮尺去量这个国家
我珍藏在日记里的国家……深井晃动
雾正弥漫。雾
像那不像的……
从里面领着我前往,前往
六个指头中那不存在的一个
在书写马群
沿着河岸不说话的马群驰过
天空……停止泛蓝的天空
大雁更像那不像的
“说,你说呀!”
我身上的那群女孩在问自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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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
孩子的时光
祖母和孩子坐在戏园
半世界苍髯浮生
半世界红粉佳人
让祖母惹动了痴心
在这小镇
虽然是夜晚
挑起了油灯 我的心
也随地毡翻滚
也随铙钹帮衬
青衣放开歌喉 口吐芬芳
她的小小折扇遮盖了她
凄楚的脸庞 流盼的波光
一样是半壁河山 晴天如洗
一样是祖母的小小戏园
伴我幼年
绕场台步 锦袖翻飞
满台月亮照不见一老一少
台上已过去前年
台下仍是一盏茶的时间
——真戏在作
假戏在演
虽然是夜晚
填起了花面
我的心
也随他“点绛唇”
也随他“醉高歌”
一声高腔 遏云绕粱的霓裳
将军听到了剑在匣中跳动
他看到了明天的战场
祖母抻了抻她的蓝布衣衫
长及膝盖 她的身段也缱绻
台上人轻装窄袖 一色的刘海儿
台下人击节轻叩 一齐的喝彩
祖母出神地倾听
想起了尚未出阁的当年
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在台下游动
鼓点铿锵 我看到了死亡
才子与佳人 将军和勇士
以及冤死人的鬼魂
驾着长风 都在齐声合唱
青烟袅袅 水袖飘飘
缠住了我一生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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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寅
靠近
我终于得以回忆我的国家
七月的黄河
毁坏了的菁华
为了回忆秋天,我们必须
在一次经过夏天
无法预料的炎热的日子
我们开始死亡的时节
必须将翅膀交给驭手
将种子交给世界
像雨水那样迁徙
像蜥蜴那样哭泣
像钥匙那样
充满凄凉的寓意
我终于得以回忆我的国家
我的鹿皮手套和
白色风暴
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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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霜
母女俩
太阳很大但近来她的脸上总是阴天。
它曾经很光滑,先是岁月的旱冰场,后改作
化妆品的小公园。她冷静地看她女儿的
一招一式,比旁边的母亲们更加老练,
心里却盘算着回去买菜和做饭的时间。
“滑吧,别怕,慢点”,为什么微笑
就像系紧在冰鞋里,又如何优雅地将你的小脚
不可控制地推向终结?远远地,向松弛的双臂
张开双臂。火车呼啸,带走阴影,
下午还长,你健康的肤色以后会使你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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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浪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1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
光捅下来的地方
是天
是一群手持利器的人在努力。
词语,词语
地平线上,谁的嘴唇在升起。
2
幸福的花粉耽于旅行
还是耽于定居,甜蜜的生活呵
它自己却毫无知觉。
刀尖上沾着的花粉
真的可能被带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幸福,不可能太多
比如你也被派到了一份。
切开花儿那幻想的根茎
一把少年的裁纸刀要去殖民。
3
黑夜在一处秘密地点折磨太阳
太阳发出的声声惨叫
第二天一早你才能听到。
我这意外的闯入者
竟也摸到了太阳滚烫的额头
垂死的一刻
我用十万只雄鸡把世界救醒──
连朝霞也是陈腐的
连黎明对肮脏的人类也无新意。
4
但是,天穹顶部那颗高贵的头颅呵
地平线上,谁美丽的肩颈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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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郁
贝鲁特变奏
隔壁那条圣提姆街的日出
来迟了二个半时辰
因为今天凌晨
一颗汽车炸弹轰裂了半条街
灰扬尘漫中
百来个死者的灵魂
在那儿依依不去
两具童尸在残破的
神坛前摆成
十字架 尚有余温
惊叫声早已切断
哭泣已不是哀恸的
最后表达
我名叫阿索艾肯
麻木的贝鲁特诗人
机械的写着:
这样的戏每天都演
这样的每天都演戏
演戏的每天都这样
演每天都这样的戏
戏的每天都这样演
都这样演每天的戏
都这样演戏的每天
被架空在
枪林
弹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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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芳
秋天
震落了清晨满披着的露珠,
伐木声丁丁地飘出幽谷。
放下饱食过稻香的镰刀,
用背篓来装竹篱间肥硕的瓜果。
秋天栖息在农家里。
向江面的冷雾撒下圆圆的网,
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柏叶的影子。
芦蓬上满载着白霜,
轻轻摇着归泊的小桨。
秋天游戏在渔船上。
草野在蟋蟀声中更寥阔了。
溪水因枯涸见石更清洌了。
牛背上的笛声何处去了,
那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的笛孔?
秋天梦寐在牧羊女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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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
河上
河上,房舍的一面:
淡蓝色的墙壁,在远处,
如一片没有裂纹的天空。
但它的窗子是完全黑色的,
黑的窗格,黑的窗帘,
或者,窗子被黑的泥土封住了。
河上,房舍的一面。
河水已经干涸了,没有声音,
甚至带走了它往日的声音。
房舍不象是记得往日的,
或者它在专心地回想呢,
掀动着它的经历之堆积。
房舍默默地看着河床。
没有小船也没有渔网了,
没有持着钓竿的徘徊者,
也没有光腿赤足的孩子了,
没有浮萍,没有水草,
河床的面容是呆板而灰黑的。
房舍前面有一树枯枝。
这是树叶与草叶一同生长的时候,
行人应当走在覆荫之下了。
房舍不说那一树枯枝的历史,
也许它是在过无数花朵,
没有一朵至今留在它的身上。
房舍遥对着一户人家,
那片灯已经完全失去光辉的。
携带着笑语从门内出来的人们
想是到别处去做新的住客了。
让房舍毫不转动地倾听吧,
蝙蝠夜夜在门前飞舞。
黑色的窗子,永在。
枯涸的河床,永在。
一枝枯树,永在。
人家与蝙蝠,永在。
从此不会有过路人走来
冲破了这千百年寂寞之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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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至
十四行诗(15)
看这一队队的骡马
驮来了远方的货物,
水也会冲来一些泥沙
从些不知名的远处,
风从千万里外也会
掠来些他乡的叹息:
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
随时占有,随时又放弃,
仿佛鸟飞行在空中,
它随时都管领太空,,
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
什么是我们的实在?
从远方什么也带不来
从面前什么也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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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
森林之魅
——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森林:
没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的一方。
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
张开绿色肥大的叶子,我的牙齿。
没有人看见我笑,我笑而无声,
我又自己倒下去,长久的腐烂,
仍旧是滋养了自己的内心。
从山坡到河谷,从河谷到群山,
仙子早死去,人也不再来,
那幽深的小径埋在榛莽下,
我出自原始,重把密密的原始展开。
那飘来飘去的白云在我头顶,
全不过来遮盖,多种掩盖下的我
是一个生命,隐藏而不能移动。
人:
离开文明,是离开了众多的敌人,
在青苔藤蔓间,在百年的枯叶上,
死去了世间的声音。这青青杂草,
这红色小花,和花丛中的嗡营,
这不知名的虫类,爬行或飞走,
和跳跃的猿鸣,鸟叫,和水中的
游鱼,路上的蟒和象和更大的畏惧,
以自然之名,全得到自然的崇奉,
无始无终,窒息在难懂的梦里。
我不和谐的旅程把一切惊动。
森林:
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
人:
是什么声音呼唤?有什么东西
忽然躲避我?在绿叶后面
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视,我移动
它轻轻跟随。黑夜带来它嫉妒的沉默
贴近我全身。而树和树织成的网
压住我的呼吸,隔去我享有的天空!
是饥饿的空间,低语又飞旋,
象多智的灵魂,使我渐渐明白
它的要求温柔而邪恶,它散布
疾病和绝望,和憩静,要我依从。
在横倒的大树旁,在腐烂的叶上,
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森林:
这不过是我,设法朝你走近,
我要把你领过黑暗的门径;
美丽的一切,由我无形的掌握,
全在这一边,等你枯萎后来临。
美丽的将是你无目的眼,
一个梦去了,另一个梦来代替,
无言的牙齿,它有更好听的声音。
从此我们一起,在空幻的世界游走,
空幻的是所有你血液里的纷争,
你的花你的叶你的幼虫。
祭歌: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
你们死去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灵石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