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岛周刊第36期

2000/11/04


英国19世纪诗歌专辑

布莱克诗三首
华兹华斯诗一首
拜伦诗一首
雪莱诗一首
济慈诗一首
勃郎宁夫人诗一首
丁尼生诗六首
勃郎宁诗一首
阿诺德诗一首



布莱克

老虎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燃烧着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样的神手或天眼
造出了你这样的威武堂堂?

你炯炯的两眼中的火
燃烧在多远的天空或深渊?
他乘着怎样的翅膀搏击?
用怎样的手夺来火焰?

又是怎样的膂力,怎样的技巧,
把你的心脏的筋肉捏成?
当你的心脏开始搏动时,
使用怎样猛的手腕和脚胫?

是怎样的槌?怎样的链子?
在怎样的熔炉中炼成你的脑筋?
是怎样的铁砧?怎样的铁臂
敢于捉着这可怖的凶神?

群星投下了他们的投枪。
用它们的眼泪润湿了穹苍,
他是否微笑着欣赏他的作品?
他创造了你,也创造了羔羊?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燃烧着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样的神手或天眼
造出了你这样的威武堂堂?

(郭沫若译)

摇篮曲


睡吧,睡吧,美丽的宝贝.
愿你在夜的欢乐中安睡;
睡吧,睡吧;当你睡时
小小的悲哀会坐着哭泣。

可爱的宝贝,在你的脸上
我可以看见柔弱的欲望;
隐秘的欢乐和隐秘的微笑,
可爱的婴儿的小小的乖巧。

当我抚摸你稚嫩的肢体,
微笑像早晨偷偷地侵入,
爬上你的脸和你的胸膛,
那里安睡着你小小的心脏。

呵,狡计乖巧就潜伏在
你这小小的安睡的心中!
当你小小的心脏开始苏醒
从你的脸上从你的眼睛,

会突然爆发可怕的闪电,
落上附近青春的禾捆。
婴儿的微笑和婴儿的狡计
欺骗着平安的天堂和人世。


(张德明译)

伦敦


我走过每条独占的街道,
徘徊在独占的泰晤士河边,
我看见每个过往的行人
有一张衰弱、痛苦的脸。

每个人的每升呼喊,
每个婴孩害怕的号叫,
每句话,每条禁令,
都响着心灵铸成的镣铐。

多少扫烟囱孩子的喊叫
震惊了一座座熏黑的教堂,
不幸兵士的长叹
化成鲜血流下了宫墙。

最怕是深夜的街头
又听年轻妓女的诅咒!
它骇注了初生儿的眼泪,
又用瘟疫摧残了婚礼丧车。

(王佐良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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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兹华斯

丁登寺


五年过去了,五个夏天,还有
五个漫长的冬天!并且我重又听见
这些水声,从山泉中滚流出来,
在内陆的溪流中柔声低语。——
看到这些峻峭巍峨的山崖,
这一幕荒野的风景深深地留给
思想一个幽僻的印象:山水呀,
联结着天空的那一片宁静。
这一天到来,我重又在此休憩
在无花果树的浓荫之下.远眺
村舍密布的田野,簇生的果树园,
在这一个时令,果子呀尚未成熟,
披着一身葱绿,将自己掩没
在灌木丛和乔木林中。我又一次
看到树篙,或许那并非树篱,而是一行行
顽皮的树精在野跑:这些田园风光,
一直绿到家门;袅绕的炊烟
静静地升起在树林顶端!
它飘忽不定,仿佛是一些
漂泊者在无家的林中走动,
或许是有高人逸士的洞穴,孤独地
坐在火焰旁。

这些美好的形体
虽然已经久违,我并不曾遗忘,
不是像盲者面对眼前的美景:
然而,当我独居一室,置身于
城镇的喧嚣声.深感疲惫之时,
它们却带来了甜蜜的感觉,
渗入血液,渗入心脏,
甚至进入我最纯净的思想,
位我恢复恬静:——还有忘怀己久的
愉悦的感觉,那些个愉悦
或许对一个良善者最美好的岁月
有过远非轻微和平凡的影响,
那是一些早经遗忘的无名琐事,
却饱含着善意与友爱。不仅如此,
我凭借它们还得到另一种能力,
具有更崇高的形态,一种满足的惬意,
这整个神秘的重负,那不可理解的
世界令人厌倦的压力,顿然间
减轻;一种恬静而幸福的心绪,
听从着柔情引导我们前进,
直到我们的肉躯停止了呼吸,
甚至人类的血液也凝滞不动,
我们的身体进入安眠状态,
并且变成一个鲜活的灵魂,
这时,和谐的力量,欣悦而深沉的力量,
让我们的眼睛逐渐变得安宁,
我们能够看清事物内在的生命。

倘若这只是
一种虚妄的信念,可是,哦!如此频繁——
在黑暗中,在以各种面目出现的
乏味的白天里;当无益的烦闷
和世界的热病沉重地压迫着
心脏搏动的每一个节奏——
如此频繁,在精神上我转向你,
啊,绿叶葱笼的怀河!你在森林中漫游,
我如此频繁地在精神上转向你。

而如今,思想之幽光明灭不定地闪烁,
许多熟悉的东西黯淡而述蒙,
还带着一丝怅惘的窘困,
心智的图像又一次重现;
我站立在此,不仅感到了
当下的愉悦,而且还欣慰地想到
未来岁月的生命与粮食正蕴藏
在眼前的片刻间。于是,我胆敢这样希望,
尽管我已不复当初,不再是新来乍到的
光景,即时我像这山上的一头小鹿,
在山峦间跳跃,在大江两岸
窜跑,在孤寂的小溪边逗留,
听凭大自然的引导:与其说像一个
在追求着所爱,倒莫如说正是
在躲避着所惧。因为那时的自然
(如今,童年时代粗鄙的乐趣,
和动物般的嬉戏已经消逝)
在我是一切的一切。——我那时的心境
难以描画。轰鸣着的瀑布
像一种激情萦绕我心;巨石,
高山,幽晦茂密的森林,
它们的颜色和形体,都曾经是
我的欲望,一种情愫,一份爱恋,
不需要用思想来赋予它们
深邃的魅力,也不需要
视觉以外的情趣。——那样的时光消逝,
一切掺合着苦痛的欢乐不复再现,
那今人晕眩的狂喜也已消失。我不再
为此沮丧,哀痛和怨诉;另一种能力
赋予了我,这一种损失呀,
已经得到了补偿,我深信不疑。
因为我已懂得如何看待大自然,再不似
少不更事的青年;而是经常听到
人生宁静而忧郁的乐曲,
优雅,悦耳,却富有净化
和克制的力量。我感觉到
有什么在以崇高的思想之喜悦
让我心动;一种升华的意念,
深深地融入某种东西,
仿佛正栖居于落日的余晖
浩瀚的海洋和清新的空气,
蔚蓝色的天空和人类的心灵:
一种动力,一种精神,推动着
思想的主体和思想的客体
穿过宇宙万物,不停地运行。所以,
我依然热爱草原,森林,和山峦;
一切这绿色大地能见的东西,‘
一切目睹耳闻的大千世界的
林林总总,——它们既有想象所造,
也有感觉所知。我欣喜地发现
在大自然和感觉的语言里,
隐藏着最纯洁的思想之铁锚,
心灵的护士、向导和警卫,以及
我整个精神生活的灵魂。

即便我并没有
受到过这样的教育,我也不会更多地
被这种温和的精神所腐蚀,
因为有你陪伴着我,并且站立
在美丽的河畔,你呀,我最亲爱的朋友,
亲爱的,亲爱的朋友;在你的嗓音里
我捕捉住从前心灵的语言,在你顾盼流转的
野性的眼睛里,我再一次重温了
往昔的快乐。啊!我愿再有一会儿
让我在你身上寻觅过去的那个我,
我亲爱的.亲爱的妹妹!我要为此祈祷,
我知道大自然从来没有背弃过
爱她的心灵;这是她特殊的恩典,
贯穿我们一生的岁月.从欢乐
引向欢乐;因为她能够赋予
我们深藏的心智以活力,留给
我们宁静而优美的印象,以崇高的
思想滋养我们.使得流言蜚语,
急躁的武断,自私者的冷讽热嘲,
缺乏同情的敷衍应付,以及
日常生活中全部枯燥的交往,
都不能让我们屈服,不能损害
我们欢快的信念,毫不怀疑
我们所见的一切充满幸福。因此,
让月光照耀着你进行孤独的漫游,
让迷蒙蒙的山风自由地
吹拂你;如此,在往后的岁月里
当这些狂野的惊喜转化成
冷静的低意,当你的心智
变成一座集纳众美的大厦,
你的记忆像一个栖居的家园招引着
一切甜美而和谐的乐音;啊!那时,
即令孤独.惊悸,痛苦,或哀伤成为
你的命运,你将依然杯着柔情的喜悦
顺着这些健康的思路追忆起我,
和我这一番劝勉之言!即便我远走他方
再也听不见你可爱的声音,
再也不能在你野性的双眸中
看见我往昔生活的光亮一一你也不会
忘记我俩在这妩媚的河畔
一度并肩站立;而我呀,一个
长期崇拜大自然的人,再度重临,
虔敬之心未减:莫如说怀着
一腔更热烈的爱情——啊!更淳厚的热情,
更神圣的爱慕。你更加不会忘记,
经过多年的浪迹天涯,漫长岁月的
分离,这些高耸的树林和陡峻的山崖,
这绿色的田园风光,更让我感到亲近,
这有它们自身的魅力,更有你的缘故。

(汪剑钊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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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

在巴比伦的河边我们坐下来哭泣





在巴比伦的河边我们坐下来
悲痛地哭泣,我们想到那一天
我们的敌人如何在屠杀叫喊中,
焚毁了撒冷的高耸的神殿:
而你们,呵,她凄凉的女儿!
你们都号哭着四散逃散。



当我们忧郁地坐在河边
看着脚下的河水自由地奔流,
他们命令我们歌唱;呵,绝不!
我们绝不在这事情上低头!
宁可让这只右手永远枯瘦,
但我们的圣琴绝不为异族弹奏!



我把那竖琴悬挂在柳梢头,
噢,撒冷!它的歌声该是自由的;
想到你的光荣丧尽的那一刻,
却把你的这遗物留在我这里:
呵,我绝不使它优美的音调
和暴虐者的声音混在一起!


查良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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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

西 风 颂





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
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
有如鬼魅碰到了巫师,纷纷逃避:

黄的,黑的,灰的,红得像患肺痨,
呵,重染疫疠的一群:西风呵,是你
以车驾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

黑暗的冬床上,它们就躺在那里,
像是墓中的死穴,冰冷,深藏,低贱,
直等到春天,你碧空的姊妹吹起

她的喇叭,在沉睡的大地上响遍,
(唤出嫩芽,象羊群一样,觅食空中)
将色和香充满了山峰和平原。  

不羁的精灵呵,你无处不远行;
破坏者兼保护者:听吧,你且聆听!



没入你的急流,当高空一片混乱,
流云象大地的枯叶一样被撕扯
脱离天空和海洋的纠缠的枝干。  

成为雨和电的使者:它们飘落
在你的磅礴之气的蔚蓝的波面,
有如狂女的飘扬的头发在闪烁,

从天穹的最遥远而模糊的边沿
直抵九霄的中天,到处都在摇曳
欲来雷雨的卷发,对濒死的一年  

你唱出了葬歌,而这密集的黑夜
将成为它广大墓陵的一座圆顶,
里面正有你的万钧之力的凝结;  

那是你的浑然之气,从它会迸涌
黑色的雨,冰雹和火焰:哦,你听!



是你,你将蓝色的地中海唤醒,
而它曾经昏睡了一整个夏天,
被澄澈水流的回旋催眠入梦,  

就在巴亚海湾的一个浮石岛边,
它梦见了古老的宫殿和楼阁
在水天辉映的波影里抖颤,  

而且都生满青苔、开满花朵,
那芬芳真迷人欲醉!呵,为了给你
让一条路,大西洋的汹涌的浪波  

把自己向两边劈开,而深在渊底
那海洋中的花草和泥污的森林
虽然枝叶扶疏,却没有精力;  

听到你的声音,它们已吓得发青:
一边颤栗,一边自动萎缩:哦,你听!



哎,假如我是一片枯叶被你浮起,
假如我是能和你飞跑的云雾,
是一个波浪,和你的威力同喘息,  

假如我分有你的脉搏,仅仅不如
你那么自由,哦,无法约束的生命!
假如我能像在少年时,凌风而舞  

便成了你的伴侣,悠游天空
(因为呵,那时候,要想追你上云霄,
似乎并非梦幻),我就不致像如今  

这样焦躁地要和你争相祈祷。
哦,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
我跌在生活底荆棘上,我流血了!  

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
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
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

1819年

查良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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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慈

秋颂


1

雾气洋溢、果实圆熟的秋,
你和成熟的太阳成为友伴;
你们密谋用累累的珠球,
缀满茅屋檐下的葡萄藤蔓;
使屋前的老树背负着苹果,
让熟味透进果实的心中,
使葫芦胀大,鼓起了榛子壳,
好塞进甜核;又为了蜜蜂
一次一次开放过迟的花朵,
使它们以为日子将永远暖和,
因为夏季早填满它们的粘巢。

2

谁不经常看见你伴着谷仓?
在田野里也可以把你找到,
弥有时随意坐在打麦场上,
让发丝随着簸谷的风轻飘;
有时候,为罂粟花香所沉迷,
你倒卧在收割一半的田垄,
让镰刀歇在下一畦的花旁;
或者.像拾穗人越过小溪,
你昂首背着谷袋,投下倒影,
或者就在榨果架下坐几点钟,
你耐心地瞧着徐徐滴下的酒浆。

3

啊.春日的歌哪里去了?但不要
想这些吧,你也有你的音乐——
当波状的云把将逝的一天映照,
以胭红抹上残梗散碎的田野,
这时啊,河柳下的一群小飞虫
就同奏哀音,它们忽而飞高,
忽而下落,随着微风的起灭;
篱下的蟋蟀在歌唱,在园中
红胸的知更鸟就群起呼哨;
而群羊在山圈里高声默默咩叫;
丛飞的燕子在天空呢喃不歇。

(查良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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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郎宁夫人

葡萄牙人十四行诗(5)


我捧起我沉重的心,肃穆庄严.
如同当年厄蕾特拉捧着尸灰瓮,
我望着你的双眼,把所有灰烬
全部倒在你脚边。你看吧,你看
我心中埋藏的哀愁堆成了山,
而这惨淡的灰里却有火星在烧,
隐隐透出红光闪闪。如果你的脚
鄙夷地把它踩熄,踩成一片黑暗,
那也许倒更好。可是你却偏爱
厮守在我身边,等一阵清风
把死灰重新吹燃,啊.我的爱!
你头上虽有桂冠为屏,也难保证
这场火烧起来不把你的金发烧坏,
你可别靠近!站远点儿吧,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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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尼生

悼念集(选六首)


27

我不妒忌笼中出生的小鸟——
这缺乏高贵怒火的囚徒,
不管它自己是否觉得幸福,
它从未见过夏天森林的奇妙;

我不妒忌为所欲为的野兽,
它在自己的期限里放纵,
不因犯罪感而约束行动,
也不因良心觉醒而发愁;

我不妒总从未作过盟誓的心,
尽管它可以自诩为幸福,
它只在懒惰的莠草中朽腐,
我不妒忌匮乏造成的安宁。

不论何事降临,我确信,
在最悲痛的时刻我觉得:
宁肯爱过而又失却,
也不愿做从未爱过的人。

54

我们仍然相信:不管如何
恶最终将达到善的目的地,
不论是信仰危机、血的污迹
自然的苦难和意志的罪恶;

相信天下事不走无目标之路
相信等到造物完工之时,
没有一条性命会被丢失,
被当作垃圾而投入虚无;

相信没一条虫被白白斩劈,
没一只飞蛾带着徒然追求
在无意义的火焰中烧皱,
或是仅仅去替别人赢利。

看哪,我们任什么都不懂.
我只能相信善总会降临,
在遥远的未来,降临众生,
而每个冬天都将化成春风。

我这样梦着,但我是何人?——
一个孩子在黑夜里哭喊,
一个孩子在把光明呼唤,
没有语言,而唯有哭声。

55

我们总希望有生之物
在死后生命也不止熄,
这莫非是来自我们心底——
灵魂中最像上帝之处?

上帝和自然是否有冲突?
因为自然给予的全是恶梦,
她似乎仅仅关心物种,
而对个体的生命毫不在乎,

于是找到处探索、琢磨
她行为中的隐秘含义,
我发现在五十颗种子里
她通常仅仅养成一颗,

我的稳步已变成了蹒跚,
忧虑的重压使我倾跌,
登不上大世界祭坛之阶,
无力在昏暗中向上帝登攀,

我弱小伤残的信仰之掌,
摸索着搜集灰尘和糠秕,
呼唤那我感觉是上帝的东西
而模糊地相信更大的希望。

56

“难送我关心物种吗?”不!
自然从岩层和化石中叫喊:
“物种已绝灭了千千万万,
我全不在乎,一切都要结束。

你向我呼吁,求我仁慈;
我令万物生,我使万物死,
灵魂仅仅意昧着呼吸,
我所知道的仅止于此。”

难道说,人——她最后最美的作品
眼中闪耀着目标的光芒,
建造起徒然祈祷的庙堂,
把颂歌迭上冰冷的天庭,

他相信上帝与仁爱一体,
相信爱是造物的最终法则,
而不管自然的爪牙染满了血,
叫喊着反对他的教义,
他曾为真理和正义而斗争,
他爱过,也受过无穷苦难,——
难道他也将随风沙吹散,
或被封存在铁山底层?

从此消灭?这是一场恶梦,
一个不和谐音。原始的巨龙
在泥沼之中互相撕裂,
与此相比也是柔美的音乐!

生命是多么徒劳而脆弱!
啊,但愿你的声音能安慰我!
哪儿能找到回答或补救?
唯有在通过了帷幕之后。

118

请审视时间的一切工作,
这是在青春中劳动的巨人;
切不要把人类的爱和真
看作垂死世界的泥土和白垩。

请相信:我们称为死者的
是更为丰富的日子的生者
追求着更高的目的。据说
我们脚下坚实的土地

起源于茫茫流动的热气,
长成了仿佛任意的形状,
经历了周期的摧残震荡,
直到最终,人昂然立起;

他一处一处兴起,分支,
预报着更高级的后裔,
并预言人将占更高的位置,——
只要他能在自己身上显示

大自然的工作:不断发展成长;
或是戴着象征苦难的冠冕
作为光荣,而奋力向前,
证明生命并不是无用的矿,

而是铁,掘自黑暗的地底,
并被燃烧的恐惧加热,
在嘶嘶作响的泪中淬火
再受到命运之锤的重击,

直至成形成材。快起来超越
那醉舞的牧神、那声色之乐,
向上运动,从“兽”中超脱,
而让那猿性与虎性死灭。

123

昔日绿树成荫,而今海涛滚滚。
大地呀,阅历了多少变迁、生灭!
看,这闹嚷嚷的十里长街
曾经是寂然无声的海心。

山峰像是影子,流动不止,
变幻不止,无物能保持永恒;
坚实的陆地像雾一般消溶,
像云一般变形而随风消逝。

但在我精神中我将留驻,
做我的梦,并确信非虚;
哪怕我唇中吐出告辞之语,
我不能想象永别之路。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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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郎宁

我的前公爵夫人

(斐拉拉)


墙上的这幅面是我的前公爵夫人,
看起来就像她活着一样。如今,
我称它为奇迹:潘道夫师的手笔
经一日忙碌,从此她就在此站立。
你愿坐下看看她吗?我有意提起
潘道夫,因为外来的生客(例如你)
凡是见了画中描绘的面容、
那真挚的眼神的深邃和热情,
没有一个不转向我(因为除我外
再没有别人把画上的帘幕拉开),
似乎想问我可是又不大敢问;
是从哪儿来的——这样的眼神?
你并非第一个人回头这样问我。
先生,不仅仅是她丈夫的在座
使公爵夫人面带欢容,可能
潘道夫偶然说过:“夫人的披风
盖住她的手腕太多,”或者说:
“隐约的红晕向颈部渐渐隐没,
这绝非任何颜料所能复制。”
这种无聊话,却被她当成好意,
也足以唤起她的欢心。她那颗心——
怎么说好呢?——要取悦容易得很,
也太易感动。她看到什么都喜欢,
而她的目光又偏爱到处观看。
先生,她对什么都一样!她胸口上
佩戴的我的赠品,或落日的余光;
过分殷勤的傻子在园中攀折
给她的一枝樱桃,或她骑着
绕行花圃的白骡——所有这一切
都会使她同样地赞羡不绝,
或至少泛起红晕。她感激人.好的!
但她的感激(我说不上怎么搞的)
仿佛把我赐她的九百年的门第
与任何人的赠品并列。谁愿意
屈尊去谴责这种轻浮举止?即使
你有口才(我却没有)能把你的意志
给这样的人儿充分说明:“你这点
或那点令我讨厌。这儿你差得远,
而那儿你超越了界限。”即使她肯听
你这样训诫她而毫不争论,
毫不为自己辩解,——我也觉得
这会有失身份,所以我选择
绝不屈尊。哦,先生,她总是在微笑,
每逢我走过;但是谁人走过得不到
同样慷慨的微笑?发展至此,
我下了令:于是一切微笑都从此制止。
她站在那儿,像活着一样。请你起身
客人们在楼下等。我再重复一声:
你的主人——伯爵先生闻名的大方
足以充分保证:我对嫁妆
提出任何合理要求都不会遭拒绝;
当然.如我开头声明的,他美貌的小姐
才是我追求的目标。别客气,让咱们
一同下楼吧。但请看这海神尼普顿
在驯服海马,这是件珍贵的收藏,
是克劳斯为我特制的青铜铸像。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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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德

多弗海滨


今夜海上是风平浪静,
潮水正满,月色皎皎
临照着海峡;——法国海岸上,光明
一现而不见了;英国的悬崖,
闪亮而开阔,挺立在宁谧的海湾里。
到窗口来吧,夜里的空气多好!
只是,从海水同月光所漂白的陆地
两相衔接的地方,浪花铺成长长的一排,
听啊!你听得见聒耳的咆哮,
是水浪把石子卷回去,回头
又抛出,抛到高高的岸上来,
来了,停了,然后又来一阵,
徐缓的旋律抖抖擞擞,
带来了永恒的哀音。

索福克勒斯在很久以前
在爱琴海上听见它给他的心里
带来了人类的悲惨
浊浪滚滚的起伏景象;我们也听得出
一种思潮活动在这一片声音里,
在这里遥远的北海边听见它起伏。

信仰的海洋
从前也曾经饱满,把大地环抱,
像一条光亮的腰带连接成一气。
可是现在我只听见
它的忧郁,冗长,退缩的咆啸,
退进夜风的喧响,
退下世界的浩瀚,荒凉的边沿
和光秃秃的沙砾。

啊,爱,让我们互相
忠实吧!因为世界教我们分明
看来像摆在眼前的一个梦境,
这么美,这么新,这么个多式多样,
实际上并没有光明,爱,幸福,
也没有稳定、和平、给痛苦的温慰;
我们在这里,像在原野上受黑暗包围,
受斗争和逃遁惊扰得没有一片净土,
处处是无知的军队在夜里冲突。


灵石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