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1969-),原名王朝晖,祖籍安徽,现居武汉。毕业于武汉水利电力大学。中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我们都是木头人》。1998年接触网络文学创作,经常出没于各大文学网站及bbs之间,笔名小引,盖取前言之意,非网络流传之小小的勾引。获榕树下2000年全国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组第一。创办或者诗歌网。有作品散见于《星星》《诗歌月刊》《四川文学》《诗选刊》《诗前沿》《诗潮》《诗江湖》《杨子鳄》《破碎》《外省》《回归》等各类刊物。
春天病了 | 听说 | 多云,多云转阴 |
我可以把我的黑发垂下 | 六层楼 | 天主教堂外的石板路 |
说起来是在春天 | 关于蒲圻 | 安静以外的一些东西 |
你什么都不知道 | 渔家少女 | 说起过去 |
想起些什么 | 一九八九年东直门大雪 | 致海子 |
森林里的花豹子 | 故乡或者童年 | 我们都是木头人·组诗 |
我打听到 春天病了 春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托着下巴 几把阳光,长成了中草药 而雨水 是药引子 偷偷从南方来 煎熬是必须的 时间 从来就没有慌张过 而我美丽的话语 无法说出 你的病因 黑沉沉的春夜里 我翻阅一本线装书籍 点燃火炬 神话 以及民间歌曲 一匹马 站在桃花树下 忧郁地 看着春天路过 阳光只是把中草药 吐气如兰 春天渐渐远去
听说巴黎一直在下雨 树叶绿的,很快 你吹着口哨 路过楼下的小酒吧 那家藏有马克思的一只烟斗 的小酒吧 你试图穿过一排椅子 是的,那排椅子第二天堆满了鲜花 你在信中告诉我 三月的巴黎 需要关上所有的窗 可惜我并不理解 关于窗的哲学 你就在一场车祸中,把身体散落 是的,就在第二天 鸽群突然在教堂顶上飞散 我始终记不清你奇怪的地址 黑暗中的地址 你说过一到春天,巴黎的屋顶就很矮 越来越矮 比你的抱着的那本《法语诗歌》还矮 我记忆中的你 路过那场最后的雨水 你穿着白衬衫,你正吹着口哨 你试图穿过一排椅子,在灾难到来之前 你想关上所有的窗
那天多云 那天以后一直是多云转阴 我从人群中剥离出来,仿佛针头抽离血管 我拉住你的手,树叶正往地上掉 但邮车远去,送信的邮车,在凌晨穿过城市 城市的冬天一直温暖,这我知道 我躺在沙发上喝水,手指感觉到疼痛 而你把白色的窗帘紧闭 房间里的细菌 似情欲,慢慢散开,十字架般散开 我们经过楼梯,走廊,猫一样蹑脚 转角的房间里,高潮中的女人在大声呼喊 你说:“听见了吗?他们如此热烈!” 下午两点。吸烟,沉默的听见 我的手轻轻掀起你的内衣 你的身体如花朵般展开,而我是诗 我象一首坚硬的诗歌,瞬间进入你的身体 你仰面说起了爱,冬天温暖如春 你的宝贝器官仰面朝我开放 低空盘旋 但我一直对自己保持怀疑 在粗糙的地毯上面,说着阿门,阿门 多年之后我不得不这样回忆 我在梦中一遍遍亲吻你的乳房,大汗淋漓 我记得那天多云 那天以后一直是多云转阴
我的黑夜,在雨中奔跑 我伏在旧式的凉台上,眯着眼睛 点燃一根香烟后,我听见 她匆匆的脚步声,渐近,渐近 我感觉到她芬芳的气息 吹过耳垂 黑夜里,我模糊的记忆 掀起窗帘,穿堂而过 夜来的性急啊,电话铃也响起 圆桌上的两个白瓷杯儿 互相凝望 铃声撕开一封去年的来信 真的有些颜色,有些颜色,慢慢地 被倒了出来 烟抽的太快了,还没有弥散 就被潮湿的风罩住 我的黑夜,背弃了白天 说好了不开花的树,在雨夜 煽动着哗变,揭竿而起 空气里,都是丁香开放的味道 无轨电车摇摆着 冲进雨里,和黑夜会师 而我只想沉默,回忆无依无靠 透过断臂的音乐,我站在自己的眼睛之后 看夜,没有线索,想往回走 我单枪匹马地站在天空之下 所有的梧桐树,都面容苍白 风,也坐进了一张椅子 看一张晚报副刊,冥想着昨天 我想在这时候赶往十七号码头 那里总有人在欢笑 有人在悲伤 我可以把我的黑发垂下,变成房子,变成树 可我的衣领能为谁竖起呢 我只在诗歌里谈笑风生,固执己见 那时候,我的安眠药,被黑夜含在口里 轻轻地,轻轻地,被她 用雨水和记忆和着服下
那年春天,柳絮飞舞 单位开始分房 积分,排队,找关系,手续复杂 当燕子飞离长江两岸 终得两居室一套 六楼右手 门前女贞树两行 初来匝到,邻里不熟,只知路,低头进出 楼梯凌乱,电线横飞 煤块,门板,花盆无数 墙壁贴满搬家广告 日子久了,知楼梯每层九级,高低一致 扶手油漆脱落,粘满灰尘 两架废弃单车无主 三,四楼间,垃圾筒不见掀盖 一楼住户,下岗,单位不明 逢阳光明媚,小风吹 楼前必麻将一桌,围观闲人 常大笑,麻雀惊飞 二楼右,大学校友 商院青年教师,新婚,苦等新房三年 男瘦女娇,大门闭,粉红油漆,出入谨慎 蓝窗帘贴大红喜字 单车双锁栏杆上 二楼左住印刷工人,姓上官,武侠名字 个头高大威猛,络腮胡须 说话爽,不拘小节,依稀当年知青模样 抽白沙,喝啤酒,深夜回家咣当响 三楼右,一家三口,平凡寡淡,见人笑脸相迎 某日大风,床单吹落他家 命小儿逐一敲门询问,后曾想 应该感谢,但一直不得机会 三楼左,曾住单身一人 现空闲,玻璃破碎,有檐老鼠进出自如 四楼右在工会上班,黄昏回,有规律 听其在家高歌《海港》,间或琴声袅娜,曲调忧伤 如遇下雨起风或逢五进六 定呼朋而来,苦唱几曲 胡琴响,灯熄灭,婉转不知深浅 四楼左,张姓少妇,容貌不俗,离异 和乡下老母同住 偶见穿睡衣出门买菜,眼角柔媚,胸脯饱满 传言老家贵州某县 凉台挂辣椒,薰鱼数串,装防盗门窗 吊兰,太阳花,茉莉成长 五楼右,我楼下 因漏水事宜交涉两次 白净书生,带眼镜,校医,不敢得罪 年约三五,穿名牌西装 双休携妻踏青而去 过节,亲朋满堂 五楼左,门常开,炫耀音响 上下楼见电脑游戏,反恐精英 夫妇儿围坐客厅地板,嬉戏玩耍,桃源般 借碟片三张未还,见面不提 端午门楣插艾草一枝 逢年张贴春联 六楼右,我家,蜗牛小居 碗不洗,厨房脏乱 一周买菜一次,日常生活,如鸟过林梢天天见 少访客,少外出,做爱压抑声音 登高可以望见东湖水 凉台可以看到半边天 对门,上月搬家换人 新户不知来历,年轻潇洒,似江湖中人,交游广 骑摩托,宴宾客,女友数人 夜归,脚步沉重 关门,惊天动地
树叶一落就是一大片 秋天不是电影里的长巷子,不是短风衣 秋天是打字机,来回移动,咔哒的响 秋天是块石头 落在天主教堂外的石板路上 落下来就纹丝不动 我虚构的故事,都是应该发生的故事 就象季节的转换,无法阻挡 而立秋一过,夜晚就比白天长 口袋里藏着电报,车票,医疗证,户口本 右手要放进左边的口袋 左手,就没有地方放 铁栏杆,小花窗,以及尖尖的屋顶上 一动不动的避雷针 那些应该磨损的棱角都消失了,只有下水道 和五分硬币,隐藏的不容易被发现 蜡烛在黄昏没有人点亮,南部的风景画被人涂鸦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1989年 但1989是咖啡色的,是形而上的睡眠 是潮湿的书籍和宽大的衣裳 一对情侣打着伞,在教堂背后低声争吵 那里没有花圈,也没有蚂蚁 只有一条围巾,在手上摇晃 因此我不能忘记 这废弃的通讯录和爬满窗子的壁虎 多年以来,只有带手套的孤儿记得一切 他消瘦,神经质,他仰望天空 他在房间里静静的手淫 一遍一遍,度日如年
说起来是在春天 湿润的清晨七点 诞生和死亡的人数,一直平衡着 几天前的日历,忘记撕了 烟卷正在发霉 我认识的人都比我起的早 还有一些鸟,叶子,昆虫和 偶然出现的几声汽笛 我的朋友去了远方 可能是杭州,也可能是新西兰 他们在从未去过的地方歌唱 燕子般奔跑 而我侧着眼睛,观察秒针如何移动 枕边一本《梵高》 他老了,他在书中嗤笑晚起 但割耳的人怎能嗤笑? 我又不是孩子,衣服还是会穿的 虽然窗门紧紧关闭 我也知道外面露水万里 起床以前,必须想好一天 想好我的房子外面,开满白色的花 还有几封信来,必须一一回复 这是春天 对不曾知道的事情,必须漠不关心 阳光温暖 马路笔直 会有个高大的女人,站在楼下等我 怀中抱着行李,还有一只猫 象《土耳其浴室》中的,某一个姿势 她会过来问我:“你需要她吗?这只猫” 这是我必须考虑的问题 用雄黄写在手心 清晨出门的人啊,如此迟钝 花朵中的事情,他们熟视无睹 但是昼夜,必须平均 但是诞生和死去的人数,必须平衡着 只有我在交接处仓皇 我亲爱的朋友他们全在远方 等候着春天远去 等候着我死亡的消息
油菜花寂静地开放,天色也发黄 这是春天,岁月悠长 我寄居在京广线上的蒲圻小城 北边是咸宁,南边是岳阳 油菜花开的寂静 从眼前开向远方 这是春天,天色发黄 城市和城市相隔很远 你在月台上接我,穿着灰色雨衣 来回走动,神色安详 你知道火车开来的时候悄无声息 这时候,风也停止歌唱,水面宽广平静 你接过我的行李,你说起死亡 十年了,你小子,头发也要掉光了 于是天上的云朵开始移动 阴影过来,遮住了光 月台上除了你我 还有一只鸟,两个大喇叭,以及 一匹很瘦的羊 你点上一棵烟卷,递给我,动作缓慢 仿佛十年以前,珞珈山上,也是这样 也是这样,你对我说,天色开始发黄 这时候我一抬头,是下午三点 我看见远处,有人从楼顶跳下 姿态优美,风就突然刮了起来,是下午三点 有风筝,在空中一荡,坠落; 而你却大步走在前面,提着行李低着头 一无所知,神色安详
后来:只剩下我一个 雨 就下起来了 河对岸的男女 开始道别 纸牌也散场 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我就想说明 收音机 皮鞋 以及我转身之后 就空无一人的阳台 我想从栖居的生活中 发现细节 推算日子 而无处藏身的 总是一些 安静以外的东西 正如那些被我处理过的场景 那些 没有风钩的窗户 无所事事的花纹 不过是几个喝多了酒的 象形文字 不过是一些呓语 在围墙外的黑暗中来回走动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蓝色的花在夜晚 有寒冷的气味 五楼以上的房间赤裸,胳膊和衬衫 搭上角落的书桌 你不习惯的事情,我也不习惯 不习惯潮湿的水气,从皮肤渗出 从骨头里慢慢渗出 而光线昏暗,来自我的额头 微微凸起的额头,有点光辉 我融化在半杯水中 仿佛带着花圈和草帽,我必须消失 穿衣镜中的影子,沿着墙壁在爬 一只大鸟,爬上我的屋顶 你熟悉的剧情 不过是一张作废的戏票 从口袋中掏出,兰色的,皱纹满天 可你永远也不知道啊,树木在黑暗中走动 我一转身 空气就产生了变化 仿佛一根带线的针,穿过春天,穿过张开腿的叶子 疼痛,被钉进手指 寒气寂静,花坐在楼梯角上 记忆是些破碎的装饰灯具 是留声机里的黄色歌曲 在秘密旋转 这时候你心不在焉,关灯以后 你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 你思考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没有人告诉你吗? 木头马在做梦 心脏一动不动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靠近月亮的河畔停着你的草船 叶子一般轻柔的船 你在河水的催促下把油灯点燃 等待着情人到来 你是一个渔家少女 住在清江河畔 月亮的声音远在百步之遥 水色中的渔家少女 等待着情人到来 今夜的月亮敏感的象一条鱼 在南方的包谷地里游泳 在夜里游泳 使这河畔的村庄 情人的村庄 看上去很蓝 河畔的村庄 看上去很蓝 象你的情人 正在 包谷地里和月亮周旋 而船头的你 美丽的 沉默无言 孤独忧伤的你 象花朵一样 靠在船沿 看着水色中敏感的月亮 和岸边蓝色的村庄 哎 你轻叹一声 靠在船沿 把脚旁的油麻灯 轻轻吹灭
说起过去,我必须翻开词典 寻找关于,如何端庄起来的词语 仿佛用青铜器皿,盛上清酒,就 想起,一些事情 在黑白电影中,是火柴点燃的一盏油灯 是马房,是廊桥,是旧祠堂 黑夜斑驳陆离,把曾经复杂的话语 变成简单 变成几个抒情的文字和山水 变成几道转弯的 月光 你的声音说那里是伤口,不能触摸 我只好看起怀旧小说 只好听十年前的歌曲,喝着三杯茶,眯起眼 天花板开始了盘旋,飞离屋顶; 我很想叹气,因为我知道 岁月带着霉味,樟脑球和木头的味道 在房间里弥散 而我的秘密,也蠢蠢欲动 却没有人在今夜来猜,伏笔就在风中 化成了灰,被我当成药引; 于是我主动对你说起; 说起人们的分手和相遇 说起那天,说起落满枯叶的长街,在夜里; 天空躲在云层以外 一排树,遮住了我的目光; 阳台上面,孤独的瞎子唱起光辉岁月
想起些什么,就给遥远的朋友,打个电话 没什么事情,就随便吹吹 影响他的情绪,或者 让他今天夜晚,碰他的女人 在盆地中央生活 一直活到风云汇集在额头 把过去打包下载,做成光盘 图书馆的线装书里,满是民间歌曲 吃饭,吃酒,还要吃个槟榔 我的生命不过是些碳十四,正在衰减 然后我躺下,等待勃起 等待那个丰乳肥臀的人来 坐在我的身上 而有时候城市也很寂寞,象我 说话的时候摸着眉毛 摸着钱包,我想了很多办法证明自己 但身份证遗失了,玫瑰花开放 一直等到秋天 我的父母全都死去 那么最后,我一定哑然失语,墓场的看门人 是我的小学同桌 他始终还是可爱的矮个,他戴着蓝色帽子 夜晚,想起些什么 在我的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
那年我在东直门 遇见一场大雪 我透过玻璃窗 看见你小心地穿过长街 那雪下的悄无声息 下的走廊里只有老鼠的脚步 那时我正在背诵叶慈 二十三本书和我一样的躺在床上 在九点三刻时针突然一跳 我看见你戴着围巾走进大楼 分飞的雪花仿佛漫天的传单口号 你看见我你拍拍肩头的雪你说 天,怎么冷的这么快呢? 其实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的 年年下雪 天空和铁轨都被冻伤了 你看着台灯说,天安门可真静啊 那时候整个城市 都很安静 我们仿佛听见有列火车从胸口开出 被子弹追赶着 就在我放下书本 你解开围巾的时候 我听着你的自言自语 喝着廉价茶叶 六月天的回忆被我们关在房间以外 灯光不好, 我们在晚间新闻结束以后 无所事事,度日如年 后来我们就坐在那张行军床上 我们抽烟,^#^^#^^#^^#^,一声不吭 一直到我的九寸电视下起了雪花 我的叶慈枕在你的腰间 起了微微的红印子 我们在黎明到来之前 象狗一样蜷伏着,拥抱着 在大雪停止的那一瞬间,比如今夜 下着那年没有下完的大雪 而我却和另一个女人 在黑暗里沉沉睡去
诗人,请告诉我黑暗是什么 灵魂是什么 山顶的圣庙里有什么 蝙蝠在夜晚飞翔是为什么 姑娘,月亮,马,在你的诗歌中 都是那么的平静美丽 你是如何在深渊上飞翔的 你从来不说 你孤独的舞蹈,在鞋子里 在北斗七星里,在七座村庄里 诗人,请你在春天复活 我多想怀抱诗歌的碎片靠近你 在黑暗与光明交接时 你为何要死 为何醉卧在三月十六的山海关 麦子迎着南风成熟 鹰衔着黑夜飞过 诗人,我就是那光棍 我就是那村里的二流子 我就是站着你姐妹的山冈 快来啊,快走上前来 请在月光中讲述你的一生 谷堆旁的石头听的如痴如醉 悄悄记下了你的痛苦和幸福
我想你,我控制不住我的身体,我知道这样很危险 森林里的花豹子,蓝豹子,红豹子 让我想起你的乳房,你的细腰如竹子 让我在黑夜里放纵自己,或者 放纵我的诗歌,只需要一点点肾上腺的刺激 突然地,从背后进入你 天就亮了,从南边开始亮的,我的头发也乱了 我的心,犹如黑人的鼓点,匆匆忙忙 我出没在你的前后左右,站着,躺着,坐着 用我的牙齿咬住了,我的情绪 风突然停了,我听见了潮汐的声音 你挽了挽秀发,你的胳臂晶莹,剔透 象森林里的豹子,花的,蓝的,红的,我的豹子
这个春天并不适合写诗,桃花过早地飘落 铁路两旁 梅雨在一个夜晚,覆盖长江流域 我开始向你讲述我的故乡 在皖南的一个小县城旁 我站在一条废弃的县级公路上 如同站在已经废弃的1976年 想起那年春季大旱,南水还没有北调 我整整七岁,舅舅刚做好的木头枪 斜挎在我的腰间 公路尽头我可以看见,大群不知名的鸟,进入动画片 进入倾斜的建筑工地 摆棋的李跛子,坐在树下抽烟,安静地坐在车马炮中 山冈背后是更远的山冈 山冈背后是一片巨大的打麦场 有什么人在那年春天死去 潮湿的火把在夜晚燃烧 而我象追逐自己尾巴的猫,在长条板凳之间 矮小茁壮,不停地奔跑 我记得我的奶奶,那个穿着黑色短褂的,我的奶奶 她的头发不多,用银制的发簪别住 她在黄昏路过太平湖 那片巨大的湖面,总在这时候上涨 我的手被她牵住,白天停电 远处的船,一只一只消失 而她的手心皱纹太多,温暖,更多的时候冰凉 顺着手指望去,我看见月亮和太阳 还有短松冈,以及鸟一样跳跃的鱼群 短松岗啊,更短的是灌木丛 那里有我喜欢的虫子,浆果和茶叶香 回家的人们三两成对,沉默地急走 而山坡平缓 我美丽的三个姐姐中的一个 抱着刚收的衣服,低头和男生说话 说话,阳光如同青草一样覆盖住他们 一排土黄色的砖房顶上,是黑色的瓦,隐藏着 关于鬼怪的传说 那一年的春天也如今年般来的早,可我的毛笔字,一直写不好 卷笔刀坏了,刀片迟钝 我忘记我的铅笔是B2还是A4 我的手指总被一些颜色涂抹,不是兰色的墨水,就是 黄色的观音土,这是一个模糊的细节 曾经被我写到地上的文字 可能有中国、伟大、毛主席、贫农、男、女、月亮……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挖出更大的蚂蚁窝 也不影响坐我前面的小辫子,逐渐长胖 我只记得有她,是梦中的记忆,天空总在下雨 桐油伞已经掉过三把 我在小舞台上兴致高昂 但我手持红星站在最后一排,只是个布景 我看见她穿的藏族服饰,贴满耀眼的彩色纸条 她瞬间做出奇怪的姿势,手指弯曲,指向天堂 我激动地大声歌唱,是的,虽然我从没有接近过 那件美丽的衣裳 不过记忆中的夜晚总是很长 冰凉的满是朝鲜电影 有点宗教、有点爱情、还有一点善良 现在想来,仿佛茶缸中的凉水 你必须不停喝,不然你就全部遗忘 比如吹鼓手从门前经过,他们在头上缠满白麻 人群喧闹,唢呐吹响 前街张瞎子的死,正是春麦时节 他家的那头肥猪,伏在堂屋里呻吟 黑色的堂屋里,阳光种子般从天井落下,把房间割开 我们在这边吃着糖大哭 蜡烛在那边插入神龛细细燃烧 前街的石板路据说建在明朝 虽然我一直没有找到过,某个皇帝的印章 街尾的牌坊上写着:"尚书口口",没错的 那块石头被语文老师,抱着痛哭 可我从来没有为这些事情忧愁,我路过无数次的石桥 还有不知年岁的八角塔 我一直想爬上去啊,那八角塔,从那里可以看到山背后的地方 但三姐说那死过两个人 是跳塔摔死的,一男一女,姐姐说,我去看过 死的样子很难看 那时候大姐站在院子里沉默,短发遮住她的秀美额头 我记忆模糊的童年啊,一直向往的那些塔角铜铃 只要一起风,他们就在黑暗中叮当做响 声音传的很远 从1976年一直传到2002年,我在梦中想起这些 想起奶奶拍着我的屁股唱:"背囡囡,讨茶喝 茶茶冷了,囡囡不喝……" 她唱了那么多年,到今天晚上,我还听见那细微的歌唱 从皖南县城旁的祠堂里 依稀传出
/1/ 生活在没有眼泪就无法入睡的黑夜 你可知道 我是无法入睡的木头人 只有河流的下游才会起风 你的翅膀使河水倒流 的风 没有思想 在这条河流的下游使黑夜流泪 伤心的风逆流而上 来看我 这个不能入睡的木头人 而我从中脱胎的森林 在黑夜里喝了点水 说明天早晨 它将开始流泪 /2/ 为何我们总是 一错再错 我们都是木头人 我们不能哭也不能笑 我们聊一些与睡眠无关的话语 在夜里拖着袖子 我们拖着无法成双的影子 踱来踱去 而我无法入睡 而我沉心似木 而我不能左也不能右 而我对着空气诉说 与睡眠无关的话语 在迷乱与清醒之间 而我沉心似木 为你刻写诗歌 当黎明终于杀死黑夜 我脱下衣服 突然放声哭泣 还是岁月告诉了我 木头人 你的一生啊 就这样 迷失在等待与坚持里 /3/ 木头 只是我存在的 一种状态 黑夜的乳房 滴着忧伤的汁液 滴进嘴唇 象高原和盆地之间 那些面带微笑的姑娘 用火烧我 在寂寞的寨子边 她砍伐了我 她套着银环的嘴唇 悬挂着我 /4/ 沉心似木 那孤独 长进我的年轮 恍惚间 我还回忆起 我来自失火的 森林 顺山倒下 我结绳记事 用我清白的身躯 交换粮食 别,别让我成人 别把我的心雕刻成 无法入睡的 木头人 我宁愿被你 钻燧 取火 照亮岩洞里面 游在壁上的 那一尾鱼 /5/ 连站在路边的妈妈 也放下了头顶的水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