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兰诗选


瓦兰(1965-),原名杨桥,杨小龙。江苏省人。1979年开始写诗。1983年辞职专业写诗。1984年出版第一本诗集。

春天  小提琴  拒绝  马林巴琴  雪迪  朦胧诗  列车经过黑夜的平原  少女  夜巡  想到花时想到诗  浪子  情人  亮处之马  夏玲的木屋  风景  行走  茨冈女人  早安,深圳  时代变矮了  乡村  阴影  南方妇女  幻想  散步  五月乡思  怀念  赶牛下海  告诉你,我为何哭  每天死一次  跳舞的鸭子  玻璃马车  乡村之爱  爱情  瓦兰诗剧(节选) 


春天

黑暗回到山的家里
狂风把小说中的坏人挂在树上
你和鹰擦身而过
死亡的秘密藏在哪?


小提琴

酒鬼的脸,埋在酒里
天鹅追悼着湖泊
狐狸漫步蓝色月光的草丛
夜风吹拂细碎的裙角

燕子在酒馆前徘徊
生活瘦得露出尖利的白骨
悠扬的琴声,饲养着脑子里的草原


拒绝

秋天灭了。花朵拒绝醒来
是啊!它们只为春天而活着

河流停了
鹰停留在熟悉的大地

我拒绝死在岩石上
燕子,请把我的尸体运到鹰看不见的地方


马林巴琴

风暴与细雨;蓝色与马
全部来自马林巴琴,石头在舌头里
燕子在风中侧身飞行
鱼群静止,在深渊里,上帝的呼吸
一片死寂

农妇游荡在爱情末日的峰顶
奶牛沉默。直到琴声终止


雪迪

我在夜里突然想起雪迪,诗人雪迪
写饥饿的雪迪,写颤栗的雪迪写骰子滚动
的雪迪

他从冰上漂移到亮处
我们曾在云上行走,找最干净的词
生活在空虚中
他坐在悬崖上注视远方的峡谷
瀑布在他身后,原始的草地,北美的风
吹黑他的脸

我的深夜正四他的黎明
走出树林的迷雾,倾听大海弯曲的秘密
在孤独的悬崖上,他照亮词语的深渊


朦胧诗

天际露出处女的红晕
上帝用蓝色的尺丈量黑暗的风暴
乌鸦坐在傍晚悲伤地哭
秋天的公园,从未如此灰暗

三四个学生,坐在书亭里读书
清纯的声音,能暗示命运?
歌声从三个方向飘起
谁在清晨的歌剧院演奏天籁之曲?


列车经过黑夜的平原

山川草木飞进你身后的黑暗
世界在午夜旋转,绵羊在旋转
远处幽暗的光,勾起碍难的童年

留在记忆里的羊群
围攻过村庄?疯狂的是幽灵?
闪电在平原腹部留下深不可测的伤口?


少女

山村少女提起绣花裙子
上帝睁开蓝色的眼睛
秋天留下一堆数字,就不知去向

蝴蝶飞来飞去,在找什么
楼群下藏着原始的草地
鸟侧身飞过冬天暗淡的城市

野兽死于山谷
乡村少女穿着旧裙子,抱着野花
游荡在梦境里


夜巡

我站在黑暗的大地上,是天空的一道阴影
大雁领着月亮穿过军营
整座城市,秘密地向南飞

此刻,你细看这座城市,住满了人
但更像一个空城
在狭长的街道上,只有一道阴影

这里没有时间、历史和死亡
它是静止的
只有孩子奔跑时,才有响声


想到花时想到诗

你拥有土地、房子、河流
还有光线和蜜蜂

当秋天无事可干,前来找你
卡车正在山谷,运送黎明的雨衣

你活着是大地的一份荣耀
除此之外,星辰也毫无意义


浪子

浪子在都市养马写诗
他种的花开遍中国南方

浪子看见童年的黄牛
他乘一片乌云回家


情人

我的情人在合肥,她从小在校园里长大
她忧郁的脸是三月的镜子
非常中国化

在暴雨停歇的夜空下,她沿着小路散步
乌鸦和雁也正好从她头顶经过
从此,她就心神不宁

我的情人不爱唱歌,她睡着时
会突然哭起来
她宁死也不会告诉你原因


亮处之马

星空的马厩闪亮
旷野升起炊烟,瘴气遮住美景

沼泽地四周布满黑暗的空虚
神秘的理想化为灰烬

尖历的亮光是冰冷的马语
传遍从未预感的道路

异乡人,你的早起惊醒了马群
神奇的大地,倒下又飘起


夏玲的木屋

少女洗脚之后,熄灭了床头的灯
古树遮蔽着她是私事

落叶在窗外肆意飞舞卷曲
风埋葬冬天紫色的心脏

远离阴暗的人群,与鸟为伴
诗集中生长着她的躯体

狗蹲在门旁,倾听夜色演奏的神秘之曲
看守魔鬼闯入少女的梦境


风景

幽居的杨炼,在坡上村写史诗
他随手扔掉云的花床单
从不去礼堂看明星义演

钢琴飘进他脑子里,他不会写进诗里
他只爱骷髅、面具、看幽灵跳舞
疯狂地用中文写诗,写了很多史诗

蚊子缠着他,要喝血
帝王缠着他,要复活
女人缠着他,要摸瀑布的头发


行走

我退回到远处,越走越悲伤
我从起点走到起点
鹰跟着我回到起点

花毛兽在四周找食物
大地动了一下,我跟着动了一下
鹰也动了一下,树林和湖泊动了一下


茨冈女人

茨冈女人在水边跳舞,她柔软
的腰像一个神话

我看见她忧郁的脸
就像看见孤独的天鹅离开她热爱的时代


早安,深圳

我能在清晨为后的城市
只有深圳

疾病,抱着丑陋的人
从国贸广场上消失

空气凝固了,这城市有时伏在那儿
不动,包括浮在窗外的气球

昨夜的梦想和绝望
肮脏的外衣,避孕套与万宝路

正被清洁工抬上垃圾车,深圳的心脏,每天
有一分钟,是在水泥地上跳动的

这就是你梦想得到的
城市,五分之四被夹在钱包里

其实,当你满怀理想地去喝早茶的时候
乌云也在你头顶,酝酿新的交易


时代变矮了

在骰子开之前,它变矮了
你看那叼烟的女孩
穿低胸紧身衣
胸前有诱人的水果

墓碑前的病狼,望着红伞
它悼念的不是人
而是死前变矮了的母鸡


乡村

秋风吹亮菜园,你的手上多出一座村庄
生命如此寂静
爱情像南瓜飘在云里

乡村是一座摇晃的冰山]
我的童年紧紧揪住它
犹如骑着一匹剃光马毛不停跳跃的马


阴影

村里人戴着狐皮帽子,围坐在灯下
屋外,大雪飞扬

他们猜测新生婴儿和雪的关系
并议论他带给村庄的凶吉

直到后半夜,孩子还未出生
大雪把村子埋掉了一半

村里人,开始不安
他们焦虑的脸渐渐碰在了一起。


南方妇女

五月是一场盛大的庆典,从城市
到乡村。天空与大地被橙色
照亮。蝴蝶像美妙的歌声在飘
成群的燕子低调地飞过
在南方,我的兄弟浪子
在都市里养马写诗
上帝的女仆,为他洗牌洗衣服

风景亮处,南方的妇女悠闲地坐着
青草沾满她们裙子的下摆
建筑师戴着橙色的帽子
在世界的建筑工地上
伐木者抬着森林走向广场
南方妇女守着浪漫之夜
坐在明亮的河边


幻想

那个人生活在幻想的城市里
他看见街,街就是他的
他看见房子,房子也是他的

他看见鸽子,就飞起来
飞出落满灰尘的窗子
他跟着天空,头脑里飘着许多云


散步

人的一生,有多少欢乐?
多少光阴属于自己

神和虫坐在不同的地方
你在唯一的小径走到尽头。


五月乡思

卡车卷过橙色的城市
我和孤独的马坐在
南方的暗处

都市是资本家、鳄鱼、收租者的天堂
我坐在猛兽附近想家
童年很旧


怀念

我怀念那些失散多年的羊群
犹如怀念牧羊女的歌声
我怀念那些平静深远的冬天
干净的冬天  有雪的冬天
飞鸟的冬天  酒壶里的冬天
犹如怀念我童年的伙伴
走散的表妹,那早逝的乡村表妹啊

我怀念时代的大师一去不复返的
流水  鸦群远离炊烟和墓地
我曾默默面对来临的一切
犹如今天我默默面对远去的一切

我怀念丢失多年的诗稿
最初的诗稿  使我欣喜的诗稿
犹如怀念我最初的爱情

我怀念门框上结出的第一串葡萄
犹如怀念我刚刚踏上缤纷的人生


赶牛下海

我在狼群里隐居多年,真的
绕开了大树与盗人 
这一次我注定赶牛下海
却被海里的牛群赶到云上 
我注视平静的大地与河流,正是
牛群生活的海面


告诉你,我为何哭

我知道这个刽子手放下的刀还会提起
多年的诗篇漂泊在树上
羊吃着书和我写的字 
我爱一个人,却不能爱自己
把幸福的秘密的菜藏在坛子里
却被瓦片砸伤 
我知道“活着”是我的孩子
这个私生子经常怒视我 ,一言不发
抱走我的马和父亲给我的宝贝 
我恨一个人,却不能恨自己
从死亡的阴影中看到痛苦
却被狼群抬着


每天死一次

有一段时间
我每天死一次
不可言喻的痛苦一次又一次
擦伤我的心


跳舞的鸭子

货车溅起近郊的水花
惊动了十三只鸭子,它们摇摇摆摆
逃不出餐馆的尖叫


玻璃马车

秋天的驭手啊,
从飘满落叶的林间远去。 

车里有一个流泪的大姑娘,
穿得又红又紫。


乡村之爱

秋风吹亮菜园,你的手上多出
一座村庄
生命如此寂静。 
男人像南瓜飘在云里 

爱情是一座摇晃的冰山
我紧紧揪住它
犹如骑着一匹剃光马毛的马


爱情

别看我的脸
我送你的礼物还在深渊 

危险而矮小的女人
隔着海洋坐在我的对面


瓦兰诗剧(节选)

第二幕 / 对话 
    
陌生人: 
黑夜有一个发亮的盘子 
新娘坐在陡峭的家中 
你想知道,我和你在哪里就和上帝没有区别  

小鲨鱼游回海底 
谁是离你最近的人  
你的患癫痫的邻居是男是女?  

你是一个人还是所有人  
我发誓,你归来时,我要鞭打你 
直到你因悔恨而哭泣。 


赤足者: 
你用睡眠来消磨疲惫 
睡在最后的村落里 
看上去孤零零的,像是世界的尽头 

我因等待而漫游 
沉默时在走过的地方行走 
直到你醒来,并认出我是谁 

我们坐在树下,因交谈而成为兄弟 
彼此打探,朝向未知的领域 
寂静的天空有些让人难受,你就拿起乐器 

我告诉你童年的黑夜, 
被单独地留给一座孤独的空屋, 
听见大象的脚步声。狮群正是在那时远去 

故乡不肯收养我,鹰领着我来到此地 
我活着就是等待和我说话的人 
我年老体迈,因饥渴而倒在路边,你就背我回家 

天渐渐地黑了 
你什么也没有,坐在风中 
我陪你坐着,却不知道你是谁 


陌生人: 
你听我说话,就象听黑夜的风声 
我原本有一盏灯,能够照亮屋顶上的雪 
你不停地说话,实际上是想沉默 

鹰丢下我,我两手空空只有坐在这里 
已无力离去。有了你我更感孤单 
我的狮子在远处哭泣,我抱着她的头她就孤独 

我思念我的狮子,你看见她就善待她 
我的狮子是唯一能在黑夜听见我说话的狮子 
我们途径陌生的村庄,疯狂的狮子咬伤了我的狮子 

我无法停止悲痛。 
除非我今天就死去 
除非世上有罪的人还给我狮子 


赤足者: 
我一生遇见的人都睡在我的果园里 
他现在孤独就永远孤独。他现在不死就已永生 
狮子赶走秘密的狮子,他无处可去就睡在我的身边 

在北方,我见过以梦为马的人 
那是王子,逝去已有三十年 
在时间的寂静里,他死去像是神留下的一具尸体  

你坐在我身边就安详快乐 
我还有足够的家当,卡车和黎明时穿的雨衣 
我还有乐器,闲暇时我就写诗 


陌生人: 
我们在月亮下饮酒 
安睡时像最后一天的老虎 
被梦境指引到冬天结束的地方 

几百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醒来 
大地饲养着我的狮子。我常常梦见自己的头没了 
我恐惧时你就点亮灯,领着我走出黑暗的路 

我的包里有喜剧 
恶魔诅咒过我的故乡 
成群的大象死去时,故事就结束了 


赤足者: 
帝王的血腥让旅行者永远躲避 
你再生后又被宰杀了一次 
你的尸体滴着血,几百年后还滴着血 

我砸碎墓碑的那一刻 
希望你化为鬼怪飘出来 
我看着你的影子在地上行走 

有时候我突然想不起你是谁 
埋葬老虎的地方,也埋葬陌生人 
你的衣服如此残旧,你做梦时我给你罩上月晕 


陌生人: 
雪停了,春天开始了 
故事在他到来时就结束了 
他迷恋过淫荡的女人,世界埋葬在他的一滴血中 

你无事可干就敲钟吧 
在被毁灭之前,弹奏最后的乐器 
山很高,天空有无限的寂静直到无 

你在荒原上低着头徘徊 
究竟想干什么?拖着衰老多病的身躯 
野兽站在那里,看着你想靠近你


中国诗歌库 中华诗库 中国诗典 中国诗人 中国诗坛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