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木狼格(1963-),彝族。1963年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区,现居四川西昌。1983年开始诗歌写作。“非非”诗派重要成员之一。
写作与生活 | 说话 | 红狐狸的树 | 距离 |
阴谋 | 爱情和马 | 我想起一个错误 | 当我在文化的时刻 |
阅读 | 茶 | 嘘 | 现实 |
一棵树两首诗 | 穿过嘴唇 |
大家都希望,我也希望 让一切更充满意义 就像当年的战士 运筹帷幄的将军 至少也要像动荡时期 那些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 我的血液当然是热的 在我意识到自己 是一个诗人的时候 在我抛开一切 专心写作的时候 我暗暗降低热度 以免灼伤自己 和为我精心排列的诗句 我知道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现实的严峻像一场大雨 躲都躲不了 哪怕有一把伞 也时刻存在被打湿的危险 因此,我的血液 刚好派上了用场 这是指在雨中 而另外的时侯 我体验着语言 并留恋在捕捉到的字里行间 多年来 我把激情用在生活中 而在写作上坚持一片安静
说吧,但轻点 要大声就站到远处去 说来话长,想那些年,不说也罢 你们不是一直在说吗 你们说得越多,话越少 话,不仅仅是说的 该说的话不说已经是话了 说了也是白说 有几句这样的话 被作为序言 其实什么也没说 话就是话,干么要说 我不知如何去说,要不要说 一大早见着人就说晚安 这句话可能是对昨晚 或是对所有夜晚的问候 话要怎样才不说呢 一说就得按顺序 有些话一句顶一万句 有些话到死说不出来 晚安很够意思 我没说过,一直想说
很多年以前 红狐狸经过这里 它大概觉得这地方太平凡了 平凡得使人忘记 连一只鸟也没有 红狐狸看看四周 它想这里该有一棵树 也许它只是想想 只是摇了一下尾巴 总之这里有了一棵树 很多年过去了 红狐狸的树已经长大 屹立在山丘的高处 它的前面和两侧是远山 后面是什么无法说清 这棵不平凡的树 它只在晚上才是白的 红狐狸摇着尾巴 到各个角度去欣赏 太阳矮矮地照着下午 除了矮矮的太阳 照着下午之外 只有红狐狸和它的树 红狐狸一直是红色 而红狐狸的树 接连变换了几种颜色 下午过去的时候 红狐狸离开了这里 在白茫茫的雪中 拼命地逃,只为了逃 它的尾巴在远处 按浪漫主义的感伤,一起一伏
我的朋友隔着诗 把小说写得跟小说一模一样 我隔着窗户把女人 想象得跟女人一模一样 人和人隔着想法 我和邻居隔一面墙 墙可以推倒 树迎风摇摆 而人不能死去 人一旦死了就不再是人 所以鲁迅不是人 少年与老人隔着岁月 胎儿与世界隔着肚皮 山与山隔一条河 人类啊 从生存的时代 进入信仰时代 又从信仰的时代 进入生存时代 至于民族与民族 血液可以连接 语言只能翻译 耳朵和耳朵 永远隔着一张脸 这是明摆着的 还有看不见的距离到处皆是 就像秘密进行的活动 不一定都在晚上 我估计世界由距离构成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 有一块石头 它的周围有草 不远有红色和蓝色的小花 我知道这块石头 由来已久 我从小到大 便常常数着步子从它身边走过 今天我满怀一种心情 又一次看见它 这使我吃了一惊 它为什么总要给我 重复的经历 我和它的关系 真有这样密切 我侧着头看远处的小花 但心里想着石头 这种情况 撇开周围的草不说 多么熟悉 我终于提高了警惕 阴谋在我心中一闪而过 好险啊 这些年的每一次经过 那石头的外表 和它的附近 肯定包含着阴谋 我从来没有被它绊倒 也没有因为它而出事 这就更要我小心 倘若多年的阴谋一旦败露
草原上只有马 它们吃草,交配和奔跑 阳光灿烂 这快乐的表达 激起了我的不满 而阳光确实灿烂 我躺在草原上 制造虚构的悲哀 让目光把自己送到天上 马不会,马在草原深处 交配和奔跑 我躺着(在天上) 必然孤单 除非灵魂随一阵风 朝马群扑去 我在只有马的地方 幻想爱情 当一匹母马朝我走来 说不定我会羞怯
从前,提起回老家 就会有一种莫明的兴奋 我的老家在雷波 父亲说:这是你的大伯 那是堂姐 你应该喊他舅舅 除此而外 我对那里是比较陌生的 在老家 我认识了一位少女 没有人介绍我们的亲戚关系 我希望她是我的表妹 太阳落山时 她使我又一次肯定 最漂亮的女人是彝族女人 在草垛下,她说 曾经做了一件错误的事 她的脸先一红 接着又有些苍白 也许因为夜晚就要来临 也许我这个假定的表哥 来自远方 那件错误的事 她最终没有说
不在文化的时刻 我在哪里 这一问,竟然无以回答 我在自己里,这算什么 灵魂出窍,是从头顶上升 还是从屁股下降 面对眼前的事物 城市、少女和路 视而不见又算什么 我在最负责和最不负责的时候 都要指责文化 而且心情比较激动 冷静后并不觉得崇高 也不认为低调 与文化对立 我出现在镜子中 砸碎镜子,我跟着成为碎片 是不可能的 决定了指责文化 那么文化像阳光我就指责阳光 阳光照着我 我就指责自己 如果对自己手下留情 对其他也网开一面吧 你看,这世界值得反对的 已经不多
从山顶看下去 除了点点灯火 都是黑的 想一下刚才和很久以前 这夜晚不知不觉就到了 我深深感到 它的自然和平安 我从窗内看窗外 有很多地方看不见 却听到一些歌在到处流行 我翻过一页书 这些整齐的外国语调 猝然间变得富有节奏 这是一本思想性的书 而且是在太阳下写的 我真有点后悔 这时候读它 天黑得真快 我该选个好天气坐到阳光下 慢慢地一边看一边想 但我不会现在就合上书 因为将来 等我再翻过一页 才到达关灯的时间 我喜欢这普遍是黑色的夜晚 我觉得它很像什么
今夜多么现实 有家有事还有一杯茶 古典医著上说茶能解毒 也可以清心 想修炼成仙的人出门在外 见得多而缺少茶就不免生出邪念 他们闲逛或进入深山 手里也想端着一杯茶 我认为那些闯天下的人 应该忌讳喝茶 他们多半要复仇 喝了茶手段将会显得软弱 既然茶有这么重要 总得联想点什么 可惜我的联想太简单 最多只是:品茶不忘采茶人 谁介乎于正邪之间 茶对谁便可有可无 我总是不正不邪 更不是介乎其上 至于茶的确可以清心
嘘 轻点,有人在睡觉 我对雷声这样说 作为一首诗 这明显有矫情的成份 不过那天晚上 我的女儿睡在另一间屋里 我把食指放在嘴上 朝外面的天空 嘘了一声
空虚的女人和空虚的男人 构成了一个充实的夜晚 酒、情话、一张床 他们的身体先在衣服里 然后在被窝里 还有鲜花在客厅里 城市在夜里 天空在眼里
第一首 树的下面 那些暴露的树根 向外伸展,越伸越细 然后重新扎进土里 好象巨大的手 抓住一枚水果 一些蚂蚁顺着树根爬行 它们忙忙碌碌 却又秩序井然 这是一种照规则办事的动物 一种劳动的动物 天然的意志恐怕要让它们 把某个原则坚持到永远 我还看见 在没有蚂蚁的地方 几片树叶轻轻地盖着泥土 第二首 望着我 再看看身边的事物 有一棵树,树荫下 曾经坐过许多人 在烈日炎炎的夏天 几十年或上百年前的夏天 望着我吧 将你的头稍稍抬起 太阳的确很大 但树叶已经挡住了阳光 我们都是被热的人 我们来到同一棵树下 望着我吧 这绝对是一种缘份
夏天最热的时候 两个女人在烈日下吵架 她们都有十分迷人的嘴唇 那种认真涂抹的红色让人心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她们盯住对方目不斜视 但更多的话是说给观众听的 一个因激动而滔滔不绝 一个在心中谴词造句 她们只动口,两手使劲下垂 尽可能伸长脖子凸出嘴唇 我见过另一种女人 为了压制对方,不仅提高嗓音 身体也跟着往上跳 还有伸出一只手掌 用另一只手掌的背面拍打 也许道理就在她一边 也许道理并没有在她一边 反正道理不在我这边 我既不想参与她们的争吵 也不想作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我只想从两张迷人的嘴唇之间 穿过去